安開四年秋,華朝大舉發兵進攻北理,三線齊下,連拔三郡。遙遠的海域之上,十座浮堡大船浩浩蕩蕩開向東海,預期不足一月便能抵達,屆時,將會掀起新一輪戰爭。
井關鎮屯兵遊騎三萬、步卒十萬、精騎二十萬,其中有萬數兵力值守在風鈴小樓外,無論外界如何喧嘩,全軍上下兀自巋然不動。
謝開言站在廊道上,看著雪鎧守兵站得筆直的身軀,不禁伸手掐住了自己的掌心。
逃不出去,她便恨不過。
軟禁在井關鎮的近二十天裏,她都細細地算著日期。葉沉淵聽從她的勸解,用一紙軍令派出汴陵任職的卓王孫,命他趕赴天階山采集烏珠水,此後,水陸兩運督促之事便落在了宇文家身上;再次,她從左遷口中試探出華朝軍出征的日子,配合著郭果發來的消息,她便一天天推算卓王孫應該走到了哪裏,在華朝進攻北理之後,她是否來得及截住他,將他挾持到連城鎮。
所有事情都在有條不紊進行著,她的計劃並沒有發生任何偏差。即便是她計劃帶走卓王孫,耽誤他兩三日行程,也不會累及嗔念丹的配置。
除了一點,葉沉淵極為警覺,將她困在此地,讓她寸步難行。
井關鎮占地寬廣,左右連接山野,軍情戰備強於連城鎮。若論排行,還得屈居封少卿所占的蒼屏鎮之下,可見封少卿統領的銀鎧破天軍力更是厲害。
樓底黃沙滾滾,掠過一隊又一隊疾馳的騎兵。謝開言紋絲不動站了兩個時辰,細細數出葉沉淵派出精騎竟有十二萬之多,心底更加急切了。
果然不出所料,暮時回轉的騎兵隻有數百,表明大隊人馬已經駐守在新占領的城池裏,隻需副將回軍衙複命即可。
葉沉淵自然坐鎮軍衙調兵遣將一天,再也不曾上樓探望過謝開言。
不斷有馬蹄及兵士呼喝聲繞樓而過,向來隨意的胭脂婆都忍不住跑出房來,凝目瞧了一會底下的動靜。
“殿下果真不講理,把你帶出了北理,就開始攻打人家。”她撇撇嘴說道,“還提前了進攻的日子,這下好了,北理的守軍來不及做好防備。”
謝開言手扶廊柱,歎道:“以眼下來看,聶公子他們的防守的確有些吃緊。”
“那他們守得住國土麼?”
謝開言沒有應聲。不是她對胭脂婆有防備之心,而是這個問題確實難以回答。胭脂婆陪著她的幾日,反戰之心日趨明顯,甚至是倒戈站在北理民眾這一方,譴責起葉沉淵的霸行來。
胭脂婆著意親近謝開言,私下相處時,從來都是直呼名姓,謝開言也不以為意,任她躲在一旁盤算著小心思,有時見她還愁眉苦臉,對天喃喃自語,猜想她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思緒鬥爭。
今夜,暮色風聲流動,持續傳來人馬喧嘩聲,震得樹葉亂抖。
謝開言極想打聽到兩國之爭的傷亡情況,才提裙步下幾級梯階,就發現轉角及站台處密密麻麻跪滿了侍從,均低著頭,屏聲靜氣。
“這是做什麼?”她冷眼問道。
侍從頭目回道:“殿下生怕太子妃有了一點閃失,命令我們好生陪著太子妃,不能讓太子妃走錯一步,傷著磕著哪兒了便提頭來見。”
謝開言恨聲道:“他在外麵打仗,還想在裏麵困死我?”
侍從不回答,齊齊磕頭作響。
謝開言喚眾人起身,見他們不動,便一個個伸手挽起來。眾人遂作罷,退到了一樓廊道裏。
胭脂婆看到謝開言慢慢踱回來,臉色緊得發冷的模樣,笑了笑:“你若想走出去,還需多布置門道,至少,那些隨從先要安頓好,不能讓殿下抹殺了他們的性命。”
謝開言悶聲道:“我煩心的便是這個。”
胭脂婆驚異:“聽你意思,這棟小樓還困不住你了?”
“有你在,我能走。”
胭脂婆詫異地挑了挑眉,問不出什麼,隻能提裙去了軍衙,在外堂外苦等半個時辰,才能送進謝開言的囑托:請殿下保重身子,按時辰進膳。
葉沉淵走出來,雪袍凜然,不染纖塵。他坐了一日,容貌亦然冷淡。胭脂婆見他出現,又惶急地說了一遍謝開言的囑托,他卻笑了笑,說道:“她那意思,怕是要我問,她可按時進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