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撒哼了一聲,甩袖走進朱明院。
遠遠地,一頂紅綃軟帳的抬輦急急行來。帳角金鈴叮咚作響,牽引住了滯留不去的官員視線。一截皓雪般的手腕輕撩開紗簾,送出一道酥軟到骨頭裏的聲音:“大皇子可真壞,陪著小卿好好地戲水就成了,幹什麼急巴巴地趕來,看這批老不死的臉色?”
北理國大皇子棲身在軟帳之中,重重親了下寵姬的臉龐,衣衫不整地跳下輦車來,看都不看身後一眾寄予著希望的眼光,徑直走向院內大殿。
他的身形虎虎有力,說出來的聲音也是中氣十足。“母後替父王操勞政務,十分辛苦。天神垂憐,顯威帶走華朝老皇帝,讓母後的邊境之爭喘口氣。朝政上剛有點起色,他們又開始吵鬧,母後千萬不要理會他們,兒子就將江山社稷的福祉繼續轉托給母後,請母後像往常一樣臨朝聽政吧。”
大殿美人靠上的蕭皇後笑道:“還是我兒體恤母親。”
大皇子走出來,揮袖驅散院外聽命的眾臣,眾臣紛紛歎息搖頭而去。抬輦上的寵姬捂嘴嬌笑,衣衫翩翩溜下雪肩。大皇子看了不禁飛了飛眉,來不及進殿請退,就大方地爬上輦車,摟著寵姬親吻。寵姬笑著推開,他才得空喚道:“母後這兒可還有嬌俏的美人?再送兩個過來吧,兒子的寢宮裝得下。”
蕭皇後的聲音輕輕笑啐:“不成體統。”
門前守值的聶向晚低頭,繼續運力聽著各處的聲音,將一切動靜收入耳中。皇子寵姬的抬輦還沒散去,李若水的小紅馬一陣風衝來,脆蹄敲擊在石磚之上,噠噠直響。
李若水每日必來問安,說些乖巧話逗得蕭皇後十分開心。聶向晚站在院外自然能聽清,較為驚歎聶無憂的調教之力。蕭皇後用鐵血手腕壓製朝堂的異動,內廷之中難免對一雙兒女稍微鬆了些心。李若水盡得聶無憂的教導,拿出渾身本領討好蕭皇後,甚至還壓下了謝顏的風頭。
謝顏一直是蕭皇後身邊的陪侍,受盡寵愛,儼然成了朱明院的第二個女主。皇子新進的寵姬小卿曾笑談,那華朝嫁過來的公主,似乎不是給大皇子的,倒像是給皇後的婢女。
謝顏聽後,隻是拽緊了手中的絹帕,笑了一下。聶向晚卻是捕捉到她眼裏一閃而過的憤懣之色。謝顏抬頭看見聶向晚站在一邊,神情很不耐,這才揮揮手打發她來看門。
酉時風沙起,日影西沉。
李若水聽到朱明院的動靜,特意盛裝打扮而來。翠羽小帽壓在潔白額頭之上,與身上的杏紅窄袖襦裙兩廂映照,使嬌美容顏增色不少。她睥睨了門邊的聶向晚一眼,甩手抽了一鞭過去,脆生生說道:“本公主還需通傳嗎?哼,不長眼的狗東西!”話聲還沒落下,紅影子一閃,已經縱馬闖進了大門。
聶向晚撿起被馬鞭抽掉的絹帽,彈彈灰,再端正戴在發頂,用曲卡別住。小公主每日來問安,最喜歡巧立名目訓斥她,她早就習以為常。推究原因,還是出在聶無憂身上。小公主見聶無憂對自家妹子百般照顧,不服氣,變著花樣整治聶向晚。
但比起謝顏的手段,李若水的刁難隻能算是天外雲煙,一吹即刻飄散。
聶向晚正想到謝顏每日的指派和為難,另一架流蘇垂幔的抬輦正款款走來,隨風拂送一抹幽香粉氣。看到謝顏的牽引嬤嬤走在前,她忙側身站在門邊,候著迤邐儀仗進去。
謝顏並不露麵,坐在雪英般的軟帳之後與姬妾小卿的抬輦擦肩而過,從嘴角溢出一絲鄙夷的笑聲。笑聲極輕淡,夾雜在小卿的嬌笑嚷叫中不易聽得見,隻是聶向晚耳尖,毫不費力地探查到了,今日謝顏的心情想必沒法好得起來。
大皇子摟住小卿揚長而去,像是沒見到正妻謝顏的抬輦一般。謝顏也不下輦,徑直進了朱明院,在大殿前才整了衣裝走入,與李若水分站兩旁。
李若水撅起嘴,拉著蕭皇後的手臂搖晃:“母後什麼時候才能替我主持婚禮?”
蕭皇後笑道:“快了,快了,公主不用心急。我已差官員分發了禮帖,等三宗塢主彙集伊闕,公主的大婚就能舉行。”
李若水拍手笑道:“三宗伯伯都要來,那些猴子猴孫也會跟來賀禮,哇,那會兒我的婚禮可就風光了。”
蕭皇後輕輕點頭:“王室宗親必須來觀禮,這樣,公主的彩金自然又會豐厚一些。”
李若水再說了些體己話,歡喜離去。
大殿內隻剩下了蕭皇後、蒙撒及謝顏三人。謝顏在銀盆裏洗淨手,斟了一盞栗香奶茶放在美人靠旁的幾台上,再從提盒裏取出幾碟凍奶子糕,擺在蕭皇後麵前。
蕭皇後笑著稱讚:“真是個貼心肝的皇媳。”
身旁再無閑雜人等,蒙撒直接坐在了蕭皇後身邊,彎腰下去,給她輕輕捶著腿。蕭皇後以手支頤閉目養神,時不時地咬掉一顆送到唇邊的紫葡萄。
謝顏躬身說道:“母後這兒若無煩累事,臣媳先行告退。”
蕭皇後淡淡點了點頭。
謝顏說出此行目的:“臣媳一並帶走門口值守的小童,好生教導她一些宮裏的規矩,讓她忘掉今日的言諫及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