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理宮廷內近日議論紛紛,大多圍著蕭皇後是否登樓告祭天神的事宜有關。蕭皇後穩坐在朱明院內,由著朝臣爭吵,隻接見了國師蒙撒等親信。
北理行政方式與華朝、南翎相似,文華風俗卻是大不相同。蕭皇後建萬象樓,以方形地基對應四季,所居宮舍也帶有希求天時四神眷顧的意思,分別取名為芳春、朱明、商秋、玄英,一一對著春夏秋冬四季。
北理的院落即是宮殿,官員衙署坐落在芳春院內,蕭皇後占據朱明院處理政務,皇親子嗣居住在商秋院,剩下的玄英院冷清至極,亂石堆砌,便是俗稱的冷宮了。每院之間有走道夾院連接,各自安置著隸屬的宮人及隨從。
聶向晚來到北理十日,由蒙撒引薦入駐宮廷,蕭皇後坐在垂紗紅絹簾後,讓她看不清神色。蕭皇後對她所進獻的賀禮隻是點了點頭,陪侍一旁的皇子妃謝顏才喚人收好,將她收到籍製內,指派她做了朱明院的戶婢。
蒙撒撫掌歡笑,道:“小童守門最好,我大為放心。”
能將親信留在宮內當值,做了禦駕前行走的女官,方便他自由來去,這種安置對他來說自然是最好的。聶向晚也沒任何遲疑,立刻走馬上任,掌管起了朱明院的門戶。
每日都有各衙署的官員前來進諫,門外石階上跪倒一片,哭聲震天,蕭皇後隻是安然,聶向晚站在一側,探查到了北理內政的諸多方麵。
不久前,華朝皇帝薨歿、邊境三軍素縞退兵的消息傳來,群臣振奮不已,就在他們以為能鬆一口氣時,蕭皇後當機立斷,以登樓為病弱陛下祈福作借口,打算堂而皇之地祭告天神登位。
南樞密院大夫死諫,被罷官。
納言侍長跟上,跪在石階前磕頭咚咚響,說道:“陛下天體久違,皇後輔佐陛下已有兩年,憂勞勤勉至此,臣等領五姓民眾深感於心。皇後登樓祈福陛下早日康複,臣等本該附從,隻是祖例在前,應由大皇子宣讀文書割肉獻禮,皇後站在樓下觀禮,才能符合祭祀禮儀!”
納言侍長哭得聲嘶力竭,爭諫大皇子才能登樓行禮,便是在維護李姓王孫的儲君地位。如果蕭皇後登樓祭告,那麼帝王名號勢必落在她身上,所以群臣才拚死進言。
聶向晚每日站在門前,親眼看著一場場仆從持竹杖驅散百官的景象。隻要退得慢了,官員還會挨打。一些硬骨頭直挺挺跪著就是不動,新漆的竹杖毫無例外打下來,濺起斑駁血痕,有的撒在了聶向晚的靴邊。
今天的言諫似乎更加激烈了些。
聶向晚微微低頭,繼續謙恭站著,仔細收斂各種聲音。耳邊一片慘淡哭聲還沒落下,朱明院大殿裏傳來淡淡的嗓音,像是用手拂去藻繡袍袖上的發絲:“你們跪了一天,乏也乏了,早些退吧。”
眾官員相互對望一眼,突然從跪立的隊列中向前膝行出一名監察禦史,穿著斜襟朱紅織衫官服,神情極悲憤。“自半年前公主外嫁,陛下就開始退朝養病,每天由娘娘院裏的侍從報告一兩句陛下的病情,上醫院的太醫卻說從沒見過陛下的聖麵,更不談能為陛下診治。娘娘輔佐朝政,先是改國旗為彩繡雪熊金鳳旗,再是派嫡係占據了官衙中各要務,這些舉措怕都是娘娘要改朝換代的先聲吧?”
蕭皇後聲音冷冷傳來:“大膽監察,竟敢誣言犯上!”
監察禦史力爭,要朱明院放出國君,蕭皇後在內隻是不應,門樓腳轉出手持竹杖的侍衛,氣勢洶洶地踏步過來。那監察禦史一看,立刻起身,低頭衝向門柱。聶向晚才抬頭,就看到他一頭撞在銅柱上,磕得額頭鮮血直流。
一眾官員驚呼,聶向晚站得最近,將要扶起禦史大人,他卻將她的手揮向一邊,再發力撞向銅柱,立刻斃命。
朱明院外一片混亂,院內依舊飄拂著奶茶香氣,不見任何動靜。
納言侍長抱住禦史屍體痛哭,侍衛的竹杖還是打了下來,砸得肉身嗵嗵響。侍長一邊哭一邊叫罵:“老巫婆做下這等犯上欺下的事,必遭天神懲治!前三日處斬邊境武衛大將,昨日杖斃兩名丞相,今日又逼死了監察禦史!我大理國民看得清楚,老巫婆分明是在朝堂掀起腥風血雨,清洗不利於自己的老臣!我今日即使被打死,也要笑著看老巫婆能猖獗到幾時?”
一陣竹杖痛擊之後,納言侍長屍身直挺在地,臉上帶著奇異的笑容。
另有被杖責的官員驚呼:“侍長大人果真是含笑九泉!天神要開眼了!”
院外鮮血淋漓,呼聲震天,正值混亂之時,銅鈴脆響從遠方急速傳來,再過一會,身著禮服的蒙撒躍下馬車,出現在眾人麵前。
他的胡子經過精心修剪,抖成了一縷風:“都是一群老糊塗,放著官位不坐,天天來院裏吵著娘娘安寢。你說天神開了眼,本國師就是代天傳令的使者,收到的天啟怎地跟你們不一樣?”
蒙撒將寬袖一揚,飛出數張金沙符紙,上麵無字。等符紙悠悠落地後,浸過磷粉水跡的部分在空氣中一燒,顯現出幾個大字:聖母臨朝,永昌帝業。
這是蒙撒的拿手伎倆,朝中有見識的大臣就嗤笑過這種雕蟲小技,今日也是如此。不過,聶向晚曾私下進言,加強了蒙撒的把戲。
隻見符紙被風卷走,原來潔白的石磚上,凸顯出幾個鐫刻般的大字,仍是“聖母臨朝,永昌帝業”。
朱明院外的石階前一直以來是官員跪立的爭諫席,每日都有仆從清洗血跡、髒汙,絕不會憑空出現這八個形似於天書的文字。官員見奇景突起,均麵麵相覷,作聲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