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飛道:“皇後指派親信修建一座祭祀高樓,取名為‘萬象’,還說‘萬象皆天意,聖母親臨之’,那就是要代表上天來統領北理了。萬象高兩百九十尺,壓過主殿屋脊,下層為方,對應四季;圓頂之上覆蓋八角朝天塔,直指雲巔。這種狂妄氣概,早就超出了一個皇後應有的容度……。”
當初的一席話說得聶向晚印象極深刻。
她再次抬頭看看通天樓塔,推斷道:“皇後肯定要用好蒙撒這步棋,繼續神化他的法力,迫使民眾擁戴他,不敢生出逆反心。”
聶無憂點頭:“那是自然。”
聶向晚又問道:“北理宮廷繼任過幾位女皇?”
聶無憂仔細想了想:“輔國太後倒是有,女皇不曾出過一名。”
“既然理國祖製中未出過女皇先例,那麼蕭皇後的繼位應當會受到一些阻力。”
聶無憂哂然:“我就是阻力,所以才被她參諫了一本,下放職務巡查邊疆。”緊接著在寒冷空曠的煉淵之上,他炸斷冰川放出了謝開言。
“現在不可貿然行事。”
“那是自然。”
聶向晚突然不語,與聶無憂雙雙對望了一眼。
聶無憂笑道:“放心吧,公主那邊我自會提點,她現在不是小孩子,知道穩住皇後的關鍵。”
言及至此,聶向晚也不好再說上什麼,隻是抬手請了請,無聲喚勸聶無憂退出院落,自行去府宅休息。聶無憂長身而起,從袖中掏出一縷銀絲碎玉葉的發繩,就著站立的姿勢在聶向晚發髻上比了比。
聶向晚忙退讓。
聶無憂哂笑:“這麼避著我幹什麼,難道不準哥哥對妹子親近麼?”
聶向晚低聲道:“公子即將為駙馬,應注重禮節。”
聶無憂輕輕一歎:“理國的女兒生性隨意,喜紮小辮,你該入鄉隨俗,所以我才送你頭繩。”
聶向晚將信將疑接下,聶無憂本待伸手揉揉她的發頂,看了一眼她那疏離的神色,暗歎一口氣,將手放下,轉身走了出去。
聶向晚走進與謝照相對的偏房,躺在木榻上,一宿難以安寢。自從重新擔負起謝族的責任,她也很少能睡著。窗口裁剪著一道月華,像是素淡的袍子,她徑直看了很久,才在冥想裏靜下心來。
天明洗漱完畢,聶向晚推開木窗,將鏡奩支在唯一的桌上,開始動手梳妝。勉強編了一股小辮之後,她纏起銀絲發繩,卻怎麼也不得要領,直弄得歪歪斜斜。再一炷香後,她翻箱找到一頂小帽,戴在垂落的發絲上,就待這樣走出門。
一襲白冠禮服的謝照正站在石桌之旁。聶向晚道聲早,他卻說道:“牙梳沾點花膏,梳發時就會便利許多。”
聶向晚隻當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陪他站著,等待蒙撒傳令過來,去宮城覲見皇後。
謝照道:“你坐下來,我幫你梳發。”
聶向晚忙道:“不敢煩勞謝郎。”
謝照淡淡道:“既然喚我進宮來做仆從,侍弄國師府中的寵臣也是應該的。”
聶向晚站著不動。
謝照又道:“再過一刻國師就會傳令下來,想必他是很樂意看到你衣裝不整的樣子。”
聶向晚躊躇一下,終於坐在石凳上。
謝照走進房間,將溫好的水倒入丁香幹花中,調入清淡發膏,用紗囊盛起。他取出保存了十年的象牙梳,在花香紗囊的潤澤下,一遍遍梳理著聶向晚的長發。
聶向晚安靜坐著,一動也不敢動。
謝照始終沒說什麼,動作一如十年前熟練。多年的光陰過去,她記不清少女時期的晨起該是什麼樣子。恍惚思緒中,倒是記起了花雙蝶替她梳發的情形。
花雙蝶似乎還唱了一首歌曲,不管過了多久,她都會記得。
“一梳梳到尾,繽紛落盡謝清輝;二梳梳到尾,花開盛景嚐歡悲;三梳梳到尾,海角天涯相伴隨。”
而且她決計沒有想到,再次見到花雙蝶,竟是如此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