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掙紮著爬起,那名少年緊緊抱住她的腰,拖著她滑入更深的泥潭。
謝飛站在高樓之上看到了動靜,並不發令援救。
沉浮在水中的謝開言突然知道了,要想活下去,必須靠自己。她反抱住那名少年,湊過嘴,咬上他的唇,不斷吸氣。最終他支撐不過,劃動四肢,帶著身上如同掛枝一般的謝開言浮上岸。
一道人影衝過來,咚地一腳,將少年踢入池塘中。
濕淋淋的謝開言趴在石麵抬頭一看,原來是錦衣玉帶的大皇子。
大皇子拿著馬鞭,指著池塘罵道:“小子敢親我家妹妹!活得不耐煩了麼!”
謝開言吐出一口水。
大皇子蹲下身,拍拍她的臉笑道:“還沒長大啊?這可不好,父皇已經替我張羅選妃子了。”轉身看到另一名唇紅齒白的小姑娘,他又笑著走過去,說道:“妹妹是哪家的姑娘?快點長大,嫁給哥哥,嗯?”
謝開言抽搐一下,又吐出一口水。
自此之後,她便泯滅了所有對男孩的好奇心,卻落得一個怕洗澡的壞毛病。
謝飛叔叔送來了阿照做伴讀。
阿照走進她的生命,尾隨在後,如同追逐天邊的明光。整個世族,隻能她有如此殊榮,不解箭、不下馬,由著眾人簇擁著她,任她帶走光明飛馳。
春季,金靈河水輕緩,流淌過溫暖的沙灘。謝開言策馬奔馳,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青衫少年麵水而立,依依呀呀地唱著一首曲子。戲曲婉轉動聽,如百靈清啼。他的春衫鑲著綢綠絲線,卷起風,拍打著瘦削的身子。
謝開言從未聽過這種曼聲而吟的腔調,練完馬仗回來,他還站在石橋上,迎風飛舞長袖,墨黑的發滾蕩成一朵花。
謝開言騎著白馬走近,馬頸下脖鈴清脆作響,一步一搖,悠悠應和著曲調。“怎奈他磐雨重重澆,打得花瓣兒四散逃。”
“勞駕讓讓。”謝開言清亮地說。
少年轉過臉,似是看不慣她踞坐馬上明眸飛揚的樣子,冷冷哼了聲,繼續唱著曲子。
謝開言笑道:“小哥擋我的道兒,會被馬蹄踩斷腿哩。”
少年突然張嘴一嘯,平地裏頓起猛虎出澗之聲,驚得白馬嘶鳴,揚蹄狂躁起來。謝開言溫聲輕撫,少年連綿發出虎嘯,蓋住了她的呢喃。
白馬震蹄,衝過橋欄,徑直跳入金靈河中。
謝開言呼喚不及,被掀落馬身,捶地道:“你發什麼瘋!快回來!叔叔做壽還指望著你呢!”
少年仰天而笑,神情極為舒暢。
謝開言一躍而起,粉拳森森,朝著他身上招呼過去。
少年擅於百家雜戲,手上功夫卻不嚴實,不過片刻,就被謝開言攆得滿山穀跑。兩人鬥來鬥去,最後息戰,背靠在樹上緩口氣。
“那匹白馬是我找來送給叔叔的賀禮。”謝開言從樹身上拈了顆鬆子,扣在指間,朝著少年白皙額頭彈去,“現在你嚇跑了它,得賠我一份彩禮。”
少年轉轉眸子,笑道:“東海之巔有棵奇樹,春結桑子,煉成藥丸,可起死回生。你叔叔大概也老了罷?不如去找桑花樹,煉製仙丹,送給叔叔,讓他長生不老吧!”
謝開言皺眉看著他,並不相信他的話。
少年又笑:“上古典籍有記載,民間廣為流傳這則故事,信不信由你。”
“你走過很多地方?”
少年傲然挺胸:“九州八荒沒有我不去的地方,你這小丫頭目光淺顯,哪裏知道外麵寬廣無邊,別有一番景象?”
謝開言哂笑:“牛皮吹破天。”
“唉,凡夫俗子果然難以度化。”隨即,他說出各種俚語方言,來證實自己的見多識廣。
謝開言不顧他唧唧喳喳的異腔異調,說道:“我自小讀書,便知道東海之巔是扶桑國,國人身形短小,由古時祈神童女所創,何曾聽過奇異桑花的傳聞?”
少年兜頭施禮,道:“小姐請回吧,本仙童輾轉流落民間,就是為了點化有緣之人,既然小姐悟根尚淺,本仙童又何必多廢唇舌。就此別過。”
謝開言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身影,咬了咬唇,喊道:“小哥叫什麼名字?”
“句狐。”
句是古姓,擅百變千機,與中原的修、張兩家並稱為詭術三宗。午夜,謝開言翻閱古籍,查找到相關記載,不禁動了心思。
此後每逢春季來臨,她一定要出走一月,尋訪傳說中的仙山及桑樹。謝飛叔叔嚴令禁止她的出行,她便承諾不荒廢學業,遊冶之餘一定學得更高本領回來。接連三年她都遵守了這則承諾,帶回一卷卷細致走筆的九州圖軸,記載了她的點滴足跡所行之處。謝飛歎息一聲,默許了她的遊學行為。
這一年海潮暗湧,杏花飄飛,十六歲的謝開言第一次遇見了葉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