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8章(1 / 2)

謝開言的思緒陷入黑暗的深淵裏,冰冷的感覺包裹住了四肢,她努力攀爬,順著淵水上麵的一絲明光潛去。耳邊似乎有人在焦急地呼喚:“謝開言……謝開言……。”到底是誰?總是喚著她的全名,一次次地漫不經心,用最冷淡的聲音壓抑了迷霧般的感情?

“叔叔。”她咕噥一聲,想推開那人覆蓋在額上的手,可是她太冷了,隻能暫且閉上眼睛睡過去。

謝開言最初的記憶,是由謝飛牽起。

越州烏衣台是個美麗的地方,縱橫千級青玉石階,林羅萬株秀頎嘉木,像是攏著一層巍峨的紗帳。烏衣河靜靜從山台下蜿蜒而過,明淨似帶,兩岸浮動著南翎孩兒的笑聲。

四歲的謝開言邁著蹣跚的小腿,用陶罐打好水,站在岸旁看了一會其他孩子的沙灘馬仗,吮著指頭朝回走。媽媽臥病在床,等著她取回最甜美的河水煎藥,也使她失去了幼時的玩樂機會。

一個綢緞衣衫發飾明珠的男孩衝過來,撞在謝開言身上,啪嗒一聲,打碎了陶罐,濺起滿石階的水跡。其餘孩子哄笑,揚起樹枝指指點點:“東哥兒又在欺負黃毛丫頭了,不怕沾了病穢氣?”

東瞻是南翎大皇子乳名,近侍的官宦子弟才能這樣稱呼。謝開言聽媽媽講過宮裏的典故,怔怔看了一眼比她高一頭的小孩,轉頭朝著家裏走去。過了一刻,她新換了一個陶罐,通身漆黑,拿在手裏還有些褪色。她費力地打過水,抱著陶罐朝石階上走。

大皇子再衝過來時,謝開言慌忙鬆開手,罐子砰咚一聲砸在他腳上。

大皇子齜牙抱腳跳開,嚷道:“臭丫頭,竟敢換了鐵罐子來打水……。”等到其他陪侍小孩湧過來要報仇時,他又攔住他們,連忙說道:“別動手,別動手……這個呆丫頭留給我……。”

謝開言手裏沾了墨,不再吮著指頭,隻怔忡站著。大皇子轉過身,將她的奶白小臉掐了又掐,壞笑著說:“快點長大,嫁給哥哥,嗯?”不顧其他孩子的哄笑,吵吵嚷嚷地勾肩搭背走遠。

謝飛站在林子裏,靜靜看了很久底下的玩鬧。

謝開言每日來取水,且風雨無阻,一個四歲的孩子,身上帶了一種不自知的韌性。看她的臂力,似乎又比平常小孩強一些。

謝飛跟在謝開言身後,造訪民巷中的那戶竹籬小木屋,看到了謝開言的媽媽。

謝母姿容美麗,盡管抱病在身,眉目間寫盡了婉轉的書卷氣。舉手輕掠發絲,下床斂衽施禮,端的也是大家閨秀之風。

謝飛說明來意,詢問謝開言是否受過經書及武力教導。

謝母抿嘴輕笑:“我來時帶了三箱書籍做陪嫁,閑暇就教她看書識字兒。院裏有些細木柴,也是她拿著小斧子劈出來的。”

謝飛喚謝開言到跟前,捏了捏她的骨骼。他習得一手摸骨術,當即發現這個女娃是塊絕佳的料子。深談下去,他還得知謝母來曆不凡,是華朝前禮部尚書之女,因眷戀謝開言之父,才屈身下嫁南翎民巷中,成了一名書生的妻子。

謝父性秉直,涉獵廣,三年前為探查牲畜疫病源頭,不幸染疾去世。他與女兒都是正統出身,屬謝族之後。

謝飛沉吟一番,說出預立族長之意。

謝母訝然:“據我所知,謝族立首領必須征得五堂長老同意。”

彼時年方二十的謝飛身上帶著同齡少有的沉穩之氣。他淡淡說道:“因此,娃娃還需通過其他四堂的考驗。”

謝母拉著幼稚的女兒,思前想後,毅然道:“既然這孩子有根骨,又得叔叔看重,那我便將她送入謝族。隻是有一點,她自小失怙,現在又離了母親,肯定會有些孤弱。望叔叔多加憐憫。”

一席交談後,謝母替謝開言換好衣衫,梳好發辮,摸著她的頭說道:“以後媽媽不在你身邊,要堅強一些,記住了嗎?”

幼小的謝開言並不知道這種“堅強”要多強韌,待她去了烏衣台之後,每逢嚴苛教習結束,她撲下山來摸到木屋前,卻發現媽媽已經不見了。

謝飛叔叔擦去她的眼淚,嚴厲說道:“你今年七歲,我給你最後一次哭泣的機會。從明天起,你要記住你是五萬弟子之首,站在人前,隻準流血,不準流淚。”

媽媽遠離南翎,讓她斷絕了最後一絲念想。就像鳥兒失去溫暖的巢穴,必須在風裏輾轉翱翔。

謝開言每日讀書、學禮、騎馬、習箭,接受名儒教導的丹青音律知識。她能背下詩書禮經,辨析繁複難測的天文星象,熟習馬仗陣法,說出每一支翎羽的特征,卻沒法梳理好自己的發辮,穿整齊一套衣裝。謝飛叔叔對此不以為意,安置婢女替她打點生活所需。

謝開言深受嚴苛與恩寵兩重教導,如同小白楊一樣慢慢長大,引起族內其他子弟的忌妒心。七歲時的一個傍晚,霞光滿天,池塘裏鳧著幾隻小鴨子。她看了好奇不過,伸手去摸,卻不提防後頸被人拿在手裏,壓著她的頭灌入浮萍綠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