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一刻,左遷帶一隊哨羽衛士縱馬駛向南城,將那名畫師接觸過的畫館全數包圍起來,拆分他們的畫卷,放在炭火上烤炙。不多久,浸漬在山水風景下的水墨散開,露出了一些圖形符號,似是密語。左遷督促宮中匠工解析,一一破解了畫中秘密。他循著這條線索,清查出了其他隱匿的南翎黨羽,立刻處死主腦,將剩餘七人押解至縣府大牢。
長街民眾看見宮廷飛龍旗幟當道,紛紛退讓兩旁,讓哨羽衛馬隊先行。
左遷親自督查此次抓捕,確保無一人漏網,回程之上也無任何的風吹草動,逐漸安心。圍剿之時,他沒有避開民眾,就是想借民眾之口,將消息傳散出去,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
每日下午,謝開言照例來文館幫工,文謙匆匆出門一趟,回來告訴她:“小童還記得我朝的尚書令許大人嗎?他也來了汴陵,組織了一批義士,準備救出二皇子。但是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剛被太子府的左遷殺了。”
謝開言落在畫紙上的筆一顫,暈開了一團墨。“其餘人呢?”
“縣丞以謀逆罪判他們充軍。”
“不殺頭?”
文謙搖頭:“不殺頭。已經出了公告。”
謝開言冷冷道:“太子腳下倒是寬厚。”她想起了哀聲遍野的連城鎮。
文謙又歎:“整個汴陵現在隻剩下你、我、果子三個南翎遺民了,得從長計議,不能冒進哪。再有個閃失,下次遭屠戮的就是我們。”
謝開言沙啞道:“理應如此。許大人太不小心。”提筆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文謙歎息不止:“小童切莫傷心,許大人死得有價值。這樣一來,汴陵外的南翎人接到風聲,不會輕易動作,至少能保住他們的命。我以後天天守在街頭,看著入城的人,凡是長著像南翎的,我就一定想辦法通知他們,勸他們離開。”
謝開言對著花白頭發的文謙太傅微微苦笑。
老先生總是這麼善良又樂觀。
小童是謝開言的專用封稱,在她偶爾頂著文館的招牌上雇主家畫圖時,文謙會替她梳好頭發,係好領結,將她裝扮成一名清秀的小書童,所以這樣喚她。汴陵尚文風,不忌諱小童性別,每家雇主見著她,都能客氣商談,不計較她的沙啞嗓音。
卓王孫留給她的清香玉露丸,她總是將小瓷瓶捏在手裏轉來轉去,不願意服用。昨晚回後院休息時,衛嬤嬤竟然又拿了一瓶一模一樣的藥丸遞給她,告訴她是公子的旨意。
謝開言算了算,至昨晚,果然是第二瓶藥丸吃完的時間。
她在燈下捏著兩個小瓷瓶看半天,長歎一聲,決定一定要找個機會見見卓王孫,哪怕上天入地也要問個明白,她是不是十年前對他有恩?否則身受重創之下,他還來關心她這個弑師犯上的流民,隻會加深她的愧疚感。
於師道,她有愧;於特使,她無憾。
酉時,蓮花河畔人聲如潮,花果清香繚繞在五彩祈子樹下,盈滿謝開言周身。她隔著柳樹站在欄杆前,默默想著心事。
一匹通身油亮的小紅駒嘀嗒跑來,清脆馬蹄響徹長街。李若水跳下馬,站在文館畫攤前觀望一刻,沒找到主人家。
“喂,這是誰家的鋪子?”她連喊幾聲,謝開言都沒反應。
李若水咬咬唇,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金稞,放進儲筆的竹筒裏,然後環顧左右大聲說:“噯,我給了銀子的,這些畫兒我都買了。”
謝開言走回桌案後,坐下來。
李若水瞪大眼睛問:“你是那個畫師?”看看她一身淺藍衣衫外罩白襟小褂的文童貌,怎麼也不像“名震左遷”的大師啊。
謝開言開口道:“姑娘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