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南翎慘痛往事,如果說謝開言先前還有所懷疑,在草席裏盡力掙紮過身子,那麼這個時候的她,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故事,因為她一動不動,靜悄悄地沒發出一絲聲息。
阿曼偏過臉,看到她是這副模樣,突然揚起馬鞭,一道道抽打在她那裹了草席的身上,眼中沒有一絲憐憫之情。她兀自打了一刻,又恨恨說道:“男人都視我為玩物,我為何不能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中?我恨妹妹,恨修謬先生,恨兩國狗皇帝,恨你們一切人。所以我要報複,報複我能報複的一切人,讓你們陪著我一起痛,一起哭。”
晚風吹送,漫卷芨芨草,發出簌簌輕響。青牛蹄掌踏進黃沙土地,傳來篤厚的回聲。阿曼邊說邊笑,邊笑邊哭,不時縱情歌唱,又隨手拉下孤苦伶仃的野花,插在草席之上。她哼唱著什麼,像是哄著小童睡覺的歌謠,在夜風中蕩起清亮之色,妝點一路寂靜的車程。
“隻有謝郎……隻有謝郎是真心待我好。”阿曼哭鬧了一會,眼波變得迷茫起來,癡癡念道,“他是個幹淨的男人,眼裏沒有一點欲念,對我無所求,憐我孤獨,從來不問我出身……就算我以往那麼惡毒,他也從來不會去懷疑我……。”
她陷入了回憶之中,絮絮說著,南翎國破之後,她拒絕登上修謬為她置辦的軟轎,一人孤身回了沙漠。再後來,她就遇見了謝照,甘願被俘,隻想留在他身邊。隻是沒預料到的是,謝開言來了。而且這個待售的陪嫁丫頭,竟然是謝照嘴裏常念叨的謝一。
在謝照的故事裏,謝一保持著少女的樣子,朝氣又蓬勃,每天騎馬跑過長街,引得他在後麵追趕。
她本是華朝供奉,對南翎國典故了解不多,也沒有心思去打聽一個已經消失了的人。
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使然?
“很諷刺是吧?”阿曼撇過臉,瞧了瞧死沉沉的草席一眼,道,“我去南翎國不久,你已經遠赴華朝,隻傳說死在了太子手中,是以我們未曾有機會見麵。當時的我真當你死了,‘幫’你一把,禍亂完整個南翎,算是報了謝族滅族之仇。你應該感謝我,不是我收拾了那個昏庸的皇帝,至今,你們還得盡心盡力輔佐他,受他的窩囊氣。”
阿曼無需附和,自然地低下腰身,扒開草席,對著謝開言白中泛紅的臉冷笑:“所以說,你最終欠了我的恩情。那麼我要你死,你就得乖乖去死。”
夜風鑽進草席之中,撫摸著謝開言冰涼的身子,過了片刻,臉頰之上的紅暈逐漸消散,她寂靜無聲地平躺著,麵容遠似硯玉。
阿曼凝神看了一會,觸摸謝開言的鼻尖,突然尖叫起來:“謝一,你竟敢睡著!”
可是,為什麼毒藥沒能發揮作用?
她頓時慌亂起來。
淡月無聲,流沙原遙遙在望,晚風吞吐沙子,吸附成一個個漩渦。
謝開言在素月銀芒下,突然睜開了眼睛,雙瞳猶帶斑斕星輝,冷冷折射出一片流離光彩。阿曼吃驚,抽出頭上發釵,狠狠朝著她的胸口紮去。
謝開言的身子如同一尾青魚滑了開去,阿曼再撲,她再退,青牛車頂棚喀嚓一聲輕響,已被她出掌擊破。
“為什麼?為什麼?”阿曼的眼裏泛起淚水,像是成串的珠子珊珊滾落。
謝開言揮袖,隻出一招便製服了阿曼,淡淡說道:“我隻醉酒,不曾中毒。”
阿曼捧住臉龐,雙腿一軟,跪坐了下來。“難怪你如此放心大膽喝下我的酒。可笑的是,我還以為我得手了。”她的雙肩不住抖動,晶瑩淚珠源源不斷從指縫滲落,發絲在夜風中不堪嬌柔,微微拂動了開來。
冷月下,她的身姿依然那樣美,那樣無助。
謝開言佇立一旁,冷淡地看著她。
阿曼膝行過去,伸出皓腕,拉住了謝開言的裙角。仰起臉來,便是絕世驚俗的容顏。“謝姑娘,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一定離開謝郎,走得遠遠的。”
謝開言垂眸看她,嘶啞道:“阿照不是理由。”
阿曼為著這道粗糲的嗓音稍稍怔忡。謝開言又道:“放下你的手,別動禍害的心思了,我知道毒藥粉末還藏在你的指甲裏。”
阿曼頹然垂下手,跪坐在沙池之旁。
謝開言注視著緩緩流動的沙子,沉聲道:“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阿曼仰頭,嬌麗容顏已經染上一層灰敗之色,如同花枝頹靡。她咬緊嘴唇,沁出一絲血跡,才讓神智清醒了過來。
“我願意用一個秘密換取我的性命,相信隻要涉及到你現在的敵人,你昔日的戀人,這則秘密就會變得很有吸引力。”阿曼急急說道,盯著謝開言,查看她的反應。
謝開言冷淡依舊,道:“事關葉沉淵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