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點頭。
“不感興趣。”
阿曼睜大眼睛,道:“怎麼可能!”
謝開言伸出手指,掐住阿曼的脖頸,淡淡說道:“即使知道了,能換回我十年光陰麼,能換回我謝族五萬弟子麼?”她的手指逐漸收縮,勒住了阿曼的呼吸,臉上的冷淡沒有改變分毫。
阿曼的瞳仁散亂起來,麗顏憋得通紅。
謝開言道:“你做出如此多的禍事,導致蓋家被滅滿門,罪當誅。所以,對不住了。”她提著阿曼的脖頸,手指傾入內力。
阿曼掙紮不停,發出嘶嘶悲鳴:“放……了……我……有……話……說……。”謝開言不為之所動,她扒拉下腰畔所係的小箜篌,朝著謝開言砸去。
雙掌大小的小箜篌滾落沙土之中,回擊噌噌弦鳴。雅樂能喚醒文人的記憶,還能承載數不清的纏綿情緒。謝開言念及阿照對阿曼的寬厚,長歎一聲,當真放開了手。
阿曼大口呼吸,顫抖道:“你——不是人!”
謝開言挑出兩枚玉露丸送入口中,說道:“不是人又怎樣,苟延殘喘地活著,還完所有的罪過,就能解脫了。”
阿曼越發顫抖個不停。謝開言瞧著她,淡淡道:“今晚你先走一步,十年之後,我便來尋你。”
阿曼冷笑:“你倒是說得輕巧。”
謝開言掀開袖罩,露出一截遍布紫色經絡的手臂,道:“我中毒已深,以功力壓製毒血流通,最多能活十年。”
聽到謝開言暢快地說出隱秘,阿曼卻是後退一步,深知今夜,就在這方她原本想埋葬謝開言的沙池之旁,謝開言一定不會放過她。
果然,她又聽到那道冰冷的嗓音在催促:“有什麼事情請吩咐。”
阿曼流著淚,交代了三件事。
一,對謝郎瞞住她的過去,就說她已經離開了關外,遠走他方,免生掛念。
二,讓她幹淨地死。
三,委托葉沉淵照顧好她的妹妹齊昭容。
美人哭泣的模樣也是極為淒麗的,襯著雪白膚色,一種悲憫之情無限擴散開來,嫋嫋湮沒於風霜中。阿曼不住地哭,抬眼緊緊瞧著謝開言。
謝開言沉吟一刻,道:“我可以答應你前兩項。”
阿曼嘶嘶悲鳴:“如果你不答應我全部的事,我就詛咒你不得好死。”
謝開言失笑:“我本來就不得好死。”
阿曼冷冷睥睨著她,掀開淡色雙唇,緩緩說道:“你還不知道吧,十年之前,太子沉淵曾經找到華朝卓太傅,替他——”一陣風沙吹來,飛舞起她的宮紗衣襟,將她口鼻盡數捂住。她咿咿嗚嗚說完,一點微末之聲,全部吞入風中。
謝開言仔細辨別,聽不見後麵的字句。但她注視著阿曼的唇形,隱約猜出幾字,遽然蒼白了容顏。
阿曼嗬嗬輕笑,道:“這就是我回報給你的東西——太子沉淵的秘密。”說完,她舉起金釵,毫不猶豫地插進自己脖頸。她的美麗、她的生命在緩慢流逝,她還在慢慢欣賞著謝開言的臉色,嘴角的笑容怎麼也抑製不住,似乎昭示了她的得意內心。
即使死,她也不會放任別人舒適地活下去。
謝開言一動不動佇立,在銀霜下在風沙中兀自控製氣息的翻滾,撲地吐出一口血,才回過眼眸。腳邊的阿曼已經沒了呼吸。她抱起她的屍身,替她擦淨頸中血,將她輕放在草席之上,推入了沙池。沙粒滾滾吞吐,吸附住素淡清輝的身子,托舉著她沉入深處。
謝開言拾起小箜篌收置進牛車,沿著不遠處的山丘走動一周,采集了一束零星野花,以絲線係好,輕輕放到沙麵上。晚風吹拂著小小花瓣,似不解風情的手指,撥動那株低微的生命。她站了一刻,看著月色西沉,銀霜漸冷,才出聲喚道:“果子,來了就出來吧。”
郭果拉住胸前垂落的發辮,咬著嘴唇,從小山丘後走出。
謝開言正視她,輕問:“老虎呢?”
郭果撲過來,抱住謝開言瘦削的後背,大聲道:“那女人已經死了,你還傷心幹什麼?”
謝開言知道她來得晚,隻看到阿曼自殺那一景,並未解釋什麼,隻是說:“你的豆包呢?”
郭果脫下外罩的披風,將謝開言圍起來,說道:“我放他進了沙棘林,讓他自己覓食。”
謝開言再詢問兩句,郭果一一作答,口齒伶俐。比如送回被搶掠的女孩後,一路順著往日的記憶尋來,反正狄容是不輕易挪窩的,剛好就在流沙原碰到了她,看她失神地站在沙池旁……
最後,謝開言瞅著果子妹妹玫瑰花色的臉頰,問道:“還記得我小時候教你的歌兒嗎?”
郭果撅嘴:“記得。一一最小氣,隻教我那一首。”
謝開言摸摸她的發辮,歎息道:“唱出來吧,送這個姐姐最後一程。她畢竟愛著她的妹妹,為著她的妹妹才能做到這種地步。”
郭果牽起謝開言的手,轉身走向牛車,果然清亮地唱了起來。
“連綿的山峰高接雲天啊,飛鳥不通。懷念家鄉的遊子啊,不知西東。不知西東啊,頂上的蒼天卻一般相同。地方縱然相隔甚遠啊,都在四海的環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