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2 / 2)

謝開言招手:“你來,唱歌給我聽。”

阿照站在窗台前,唱著歌曲:“野菅草啊開百花,白色茅草捆住它。”

“這是什麼歌?真好聽。”即便是有點傷感。

“《詩經》裏麵的,你要學嗎?我教你。”

從此,淡黃羽衫的阿照留在她身邊,陪伴著她,服侍著她,每日做著她的影子。過慣枯燥日子的她也寧願相信阿照就是由金絲雀變成的。因為在孩童的心裏,他們願意接受神奇的故事。

阿照長得幹淨靈秀,肌膚吹彈可破,似乎會做一切事情。

謝開言不懂穿衣,阿照清晨佇立在床幃間,將迷迷糊糊的她拎起來,手把手幫她穿上窄衫、褻褲、外衣、長裙,抽取絲絛做腰帶,替她係上一個漂亮的雙勝結。

謝開言不懂梳頭,阿照站在窗前,為她梳理好每一根發絲,將她打扮得如同春花一般俏麗,然後目送她走向烏衣台,去完成早禮儀式。

謝開言不喜歡碰觸,阿照總是洗淨了手,為她熏香研墨,為她偷背詩書,一點點接近她,做一個安安靜靜的影子。每逢碰到謝飛叔叔檢查課業時,阿照比她更緊張,隻要她答不出來,阿照也會撲通跪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謝飛叔叔。

終於,她被謝飛叔叔責罰了,關在祠堂裏,沒有飯吃。

“阿照,阿照,你在哪裏?”晚風透涼,影子斑駁著月色。她餓得有氣無力。

“我在這裏,謝一。”一條瘦弱的繩子拴著一道瘦弱的身子,阿照從高高的天窗上放下自己,摔得鼻青臉腫。費了很大力氣來到她的謝一身邊,她還能掏出懷裏捂得熱熱的糯米團子。

她們摟在一起,互相取暖,倒在冰冷的石磚上睡了一晚。第二日謝飛叔叔早起探視,長歎不已,放著她們出了祠堂。

謝開言日複一日學習天文地理、丹青音律、詩書禮經、馬仗箭陣,阿照陪侍一旁,耳濡目染,也接受到了不少知識。從書室出來,阿照調配好牛乳水脂,替她搓洗指腹上磨出的繭子。

“阿照,你的胳膊長粗了。”她坐在凳子上,打著嗬欠。

阿照取來柔軟的手巾擦淨水,她已經累倒在她懷裏,自然不知她的阿照為了她,偷偷學習了射箭騎馬。

過了幾天,她又說道:“阿照,你長高了。”

阿照走到她跟前,拍著她的頭頂,微笑不語。她怎會料到,阿照本是男兒身,為了能繼續留守在身邊,即使遇見炎炎夏日,阿照都會穿得嚴實,遮住自己的咽喉。

忙碌的她沒有發現阿照的變化,去了千裏之外的東海之濱,戰勝了白衣王侯葉沉淵。消息傳回謝族,隻有阿照的笑容透出點苦澀。

謝開言騎著白馬搖搖晃晃回到烏衣台,沉睡一天一夜。阿照守在床前,一遍一遍撥開她濕濡濡的發絲,用手巾吸取高溫汗漬。她說著胡話,斷斷續續地講了一個故事,阿照全部聽明白了。

“……沉淵……你和我一起走吧……我傷了你……也很後悔……。”

原來雙手捧侍的花朵,終究要被他人摘走。可是她的眉尖,為什麼攏蹙著一股輕愁?

謝開言清醒後,順著橋梁、河道、街巷、城牆走了一回,一步步踏擊青石方磚,一點點敲打在尾隨身後的阿照心裏。她摸著斑駁的石頭、青蔥的草木,沒有說一句話,似乎無聲地做著訣別。阿照走上前,抓住她的手,隻聽到她在說道:“阿照,我想你離開謝族。”

阿照不問任何原因,如同往常一樣,隻要是她說的,就一定聽。

“南翎不思進取,一味對華朝退讓。謝飛叔叔死守國君,決計不會背叛他。我花費巨力戰勝葉沉淵,原本期望國君能對我刮目相看,重新考慮臣服一事。誰知國君沉溺美色,聽信齊美人的話,怎麼也不肯收回成令。我……我……不想繼續留在族內,我要去華朝找葉沉淵,如果能帶走他,或許能化解一場災難。你呢,不能再跟著我了,你有事情要做。”

謝開言說得如此篤定,阿照看著她的眼睛,點頭應許,並接過了她遞過來的一枚金徽印章和一道布帛。

“這是謝族地下錢莊分布圖,積攢了五十年的根基,你好好拿著,以防不測。如果我死了,你無需守著烏衣台,去任何能藏身的地方,招兵買馬也好,從商求富也好,它都能成為你立足的根本。隻是有一點,你不能換掉謝族姓氏,防著其餘子弟不識你身,落難時投奔去了其他的地方……。”

那時的她已經打定主意退出世族,入華朝做平民。依照謝飛叔叔往日習性,他肯定要嚴懲她,於是她先做了安置。謝族目前繁華,從未啟用過地下錢莊的財富,但不能保證昏聵的南翎國君放過它們。為什麼要留下來陪葬呢?她顯然不願意。

她換了一套幹淨的衣衫,任由阿照替她最後梳理了一次發辮,將阿照趕出烏衣台,轉身走向坊門。丁香花似乎知道她的離愁,撲散著落下,她咬著嘴唇,不忍回顧。

隻是這一別,曆經十年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