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開言在幼時學史,在古籍中曾見過宇文家的記載。
宇文家自古代起便是華朝北部王族之後,有經天緯地之才。後代子孫多散落於華朝,掌權者在本族部將中挑選出資曆高者襲三十六姓,趙元寶就是其中的一脈。而宇文正宗,更是厲害,宗祠牌匾上曾記有“折草累石,正色立朝”的光輝曆史,說的就是宇文家前代兩名子弟,為官為將,使百僚忌憚的故事。
謝開言想著這些,不禁凝目再瞧了府邸高大的趙宅一眼。她沒想到小小的巴圖鎮,竟是藏龍臥虎之地,由此也暗中提醒自己,日後應當小心翼翼地生存下去,不可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邊巷內,謝開言堵住了牙婆去路。
“你什麼意思?”牙婆像是點燃的爆竹,眼睛瞪得大大的,快要跳了起來。
謝開言擺手,仍是擋在了牙婆身前。
牙婆抽出衣襟邊別著的絹絲手帕,擦了擦嘴,突然尖聲叫道:“小姑娘什麼不學好?要學那些狄容山匪劫道?年紀輕輕的活膩了嗎?”
謝開言掏了掏耳朵,連比劃帶腹語,讓牙婆明白了一樁買賣:隻要牙婆將她介紹進鎮中唯一的教坊,充作樂師進入趙宅做一天工,工錢就可五五分紅。
牙婆上上下下打量她,摸著下巴說道:“老夫人喜歡南戲,少不了笛子奏樂。你會麼?”
謝開言點頭。
牙婆揮揮手帕,笑道:“那成,跟我走吧。趙大肚子不賣我一個佛麵,教坊的師傅們還是願意送個人情與我的。”
趙宅中庭遍植蘭樹月桂,在正中開辟出一座戲樓。眾多樂師鼓手圍坐在樓台下,等著家仆遞上吉單,吩咐開戲的曲目。趙元寶穿著團花錦袍,腆著肚子鞍前馬後地伺候著老母親,顯得十分孝順。
荷花池邊,眾多宴席人聲喧嘩。趙老夫人皺眉看著樓下流水席,嘴角緊繃,麵色不愉。趙元寶急得擦汗,不住向戲台使眼色。領班也沒法讓老夫人高興起來,眼珠一轉,將棘手問題丟給了謝開言。
謝開言徐徐站起,佇立在朱紅圍欄一側,拈笛啟唇,緩緩奏出一曲祥和的南調《石湖仙》。笛聲輕緩,無言訴說南國水鄉旖旎風光,仿似隨著清和調子,纖腰束素的采蓮女子當真嘻嘻一笑,撥開蓮葉,將鷁首小舟劃到眾人眼前來。
趙老夫人安心聽著曲子,麵色漸緩。看到趙元寶垂頭侍立一旁,眼角又跳了起來。“我兒也真是糊塗,攜著這麼一大家子人退到石頭鎮裏,沒個後處可以安落。倘若太子不滿意,追究我兒辭官之罪,那該躲到哪裏去為好呢?”
趙元寶句句聽在耳裏,肚皮氣得圓鼓鼓。他抬頭挺胸道:“那太子沉淵也過於跋扈,再逼我返朝樹立牙旗號令百眾,我當脫離華朝,入理國做一名商賈!”
趙老夫人一拍梨花木座椅,怒道:“放肆!什麼混賬話!”
趙元寶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座椅前。
樓下的謝開言自然不費力氣聽到見諸多聲音,稍稍啟力,她能聽得更遠。
這時,一陣銅皮鑲嵌的車輪碌碌之聲從遠處傳來,馬蹄篤篤,整齊劃一。金鞭絡繹,連綿不絕。如果不算長短兩列的衛士縱馬前驅呼喝,這種駐蹕排場,隻能屬於宮廷專有。
鏤刻車門對開,一截修長手指撩開錦繡簾幕,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張俊美無比的容顏。
府宅內的謝開言側對大門通道,放下短笛,果然聽到院丁惶急奔跑進來,拖長聲音喚道:“有貴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