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玉濤已經去掉捆縛,在一旁坐下,聽得姬瑤花這麼說,當即站了起來,向小溫侯拱手施禮,彬彬有禮地解釋道,他是為了取回神女峰當初偷走的關家秘笈,不得已才夜闖姬宅的。
對於姬瑤花能夠找回關家丟失多年的心法秘笈一事,小溫侯心中本來也有些疑惑。不過此時讓他更為不悅的是,關玉峰居然會被關家其他人知道秘笈找回與姬瑤花有關,以至於關玉濤找上門來索要其他丟失的秘笈。這樣看來,關玉峰這個人,辦事未免太不可靠,姬瑤花當初怎麼挑的幫手?
姬瑤花懶洋洋地倚在靠椅中,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們關家那幾本失傳的秘笈,當年都被燒掉了,我給關玉峰的那一本總錄,還是神女峰的一位前輩憑記憶筆錄下來的,費了不少心血,疏經通脈,去蕪存精,遠非當年那些所謂‘秘笈’可比。說起來關家得回這一本總錄,應該感謝那位前輩才是。”
關玉濤呆了一呆。他雖然十分痛恨姬瑤花,心中卻也明白,姬瑤花恐怕是不屑於對他費心編造這樣一番謊言的。聯想到家中長輩們隱約的傳言,更是覺得姬瑤花這番話決非捏造。這樣想著,一時之間,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鳳凰忍不住道:“究竟怎麼回事?”姬瑤花輕輕歎了一聲:“百年前的前塵往事,誰又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的目光轉向關玉濤,“看起來這位關兄倒是知道一二。”她倒想聽聽,關家又是怎樣對後輩說起當年舊事的。
家醜不可外揚,關玉濤本意是不想提這件事的,但是眼前情勢由不得他,由他來說,總比由姬瑤花說,好上那麼一點吧?這樣一想,也就幹脆利落地將自己知道的那些傳聞都說了出來。
據說當年關家的某位青年才俊,與那一代的神女峰弟子曾經有過嫁娶之約,大江南北,攜手同遊,不知羨煞多少旁人,卻不知因何原因,兩人突然決裂,那關家子弟另娶他人,成婚當日,那名神女峰弟子縱火燒了關家的藏書樓,關家的那幾本秘笈,也就是這一次被燒了個幹淨。
今年春天,關玉峰得到姬瑤花送他的那本總錄之後,功力大有長進,別人都當是他在外遊曆這兩年的功勞,隻有關玉濤不這麼想,多方打探,居然讓他發現了其中奧妙,以為當年那神女峰弟子縱火燒毀關家藏書樓,使的是障眼法,樓中秘笈,應該早就到了她手中,於是瞞著其他人找到了巫山。
關玉濤倒也挺識時務,老老實實地將前因後果交待了一番,自然,這其中不少內情,還需要姬瑤花來解釋補充。麵對小溫侯諸人的目光,姬瑤花似笑非笑地道:“關家那些秘笈,都是神女峰那位前輩與那名關家子弟共同批注修訂過的。誓言既已成灰,這些秘笈,自然也要灰飛煙滅才是。”
關玉濤覺得那都是百年前的舊事了,與自己何幹?但是此時此刻,不由得便有幾分心虛,呐呐地道:“原來如此——隻是,那本總錄——”
姬瑤花淡然說道:“我不知道那位前輩為什麼還會留下這樣一本總錄。也許是因為,她還希望有朝一日某個人會幡然悔悟,前來求她原諒,到時她便可以將這本總錄取出來,證明自己始終未變的心意;也或許,她隻不過是技癢而已。”
誰又說得清,當年那個絕然離去的女子,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將記憶裏的秘笈一一整理出來?
廳中氣氛,一時之間,不覺沉寂下來。
姬瑤花吩咐家仆將關玉濤領去休息,臨走之際,小溫侯忽地說道:“關兄且慢,還有一件事情,關兄似乎說得不太清楚。姬姑娘究竟留下了什麼破綻,能夠讓關兄發現?”
這也是鳳凰三人十分關心的問題。以姬瑤花的手段,如果當真不想讓人找上門來,應該不至於留下這樣的破綻;除非她本來就想將關家拖進來……一想到此處,鳳凰幾個,不免要擔憂姬瑤花了,她應該不會真的想惹怒小溫吧?還是她設局的時候,根本沒想到小溫會追到巫山來?
廳中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關玉濤心思玲瓏,自是覺察到了,略一猶豫,便決定坦然相告:“我和五哥住一間房,有天晚上他在睡夢中不小心說出了姬姑娘的名字。”
這一點小小失誤,對於關玉濤這樣的有心人來說,已經足夠。
關玉濤的回答,讓鳳凰三個一齊同情地看向姬瑤花,覺得這個時候她最好自求多福。姬瑤花眨眨眼,心中暗自嘀咕著,她可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一直隻當關玉峰是盟友而已,事情一了結,就趕緊撇得幹幹淨淨來著,關玉峰自尋苦惱,可不能怪她。但是小溫侯的灼灼注視,還是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外加不自覺的心虛,總算平日裏做慣了門麵工夫,還能夠強自鎮定下來,擺出若無其事的無辜模樣,請大家都去休息,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山間的冬夜寒涼,姬瑤花裹了一領狐裘,閑閑坐在廊下,看鳳凰在庭中練刀。
走完一趟刀法一趟拳法,鳳凰這才收了勢,一邊擦拭著額上細細的汗珠,一邊走過來說道:“等你傷好了,咱們好好切磋切磋如何?”
她一直沒找到機會和姬瑤花痛痛快快地鬥一場,是以聽了梁氏兄弟轉述的那一場拚鬥之後,很是手癢。
姬瑤花笑而不語。
隔壁的庭院便是小溫侯和梁氏兄弟的住處,此時安靜下來,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對練之際的呼喝之聲。鳳凰看看姬瑤花,忽而笑道:“你老實說,那天晚上,小溫到底幹了什麼?”
姬瑤花心中“突”地一跳,斜了鳳凰一眼:“不關你事。”
鳳凰瞧著姬瑤花臉上不可自抑地漾開來的一層薄薄紅暈,知道自己命中了她的要害,大感得意,湊得更近了,緊盯著姬瑤花道:“怎麼不關我事?小溫的事,就是我們大家的事!喂,你就不能說句實話嗎?老是這麼閃閃躲躲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姬瑤花抿一抿嘴,鳳凰倒是想對她玩激將法呢。她本待不予理會、起身回房的,但是鳳凰將刀一橫,便將她逼得靠在了廊柱上動彈不得。鳳凰目光灼灼,神色鄭重:“姬師妹,今天晚上咱們一定要將事情說個清楚明白!”
兄弟是做什麼的?不就是要在關鍵時候兩肋插刀、幫忙到底的嗎?要幫小溫侯捉住姬瑤花這麼個七竅玲瓏心的女子,不靠他們這幫兄弟,尤其是鳳凰,還能靠誰?鳳凰自感責任重大,是以無論如何也要逼著姬瑤花當麵給個答案——她倒半點也不覺得有趁人之危之嫌,若是姬瑤花未曾受傷,哪裏還捉得住她?
隔壁庭院中忽地安靜下來。
鳳凰猜到小溫侯三人想必也正在側耳傾聽,更不肯放過她了。
姬瑤花自然也猜得到這一點,臉上的紅暈更深。然而心念流轉之際,卻驀地生出隱隱的蒼涼感。鳳凰雖說不是那種細致體貼的女子,但是看著她麵上紅暈漸漸褪去,也本能地察覺到了她心緒的微妙變化,詫異地道:“你怎麼啦?”
鳳凰的探問讓牆那邊的小溫侯的呼吸不覺停頓了一下。
姬瑤花靜靜地轉過目光,望著那冷月,輕聲說道:“鳳姐姐,你可知道,神女峰弟子,情障一生,便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到頭來,十之八九,都歸於癲狂?”
就如同飛鳳峰弟子,十之八九,都生於烈火,死於飛焰一般。
鳳凰一怔,立刻想到關玉濤所說的那個故事,曾經的神仙眷屬,到頭來也仍舊是誓言成灰,即便將整個關家燒成灰燼,又如何能夠挽回?最終也隻能在神女峰上孤獨終老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