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物無聲,隨風入夜。
一夜無話。次日照例是卯時起床,才發覺夜間纏纏綿綿的降了這個春天的第一場雨。雨天路滑,自然是沒法跑步了,在客棧的房間裏胡亂打了趟拳,俯臥撐與仰臥起坐是每天鍛煉必做的。在另外一個世界,被酒精掏空了身體,剛屆中年便覺體力不支,三高什麼的一黏上身便死乞白賴的不肯走。莫名其妙到了這,倒是知道珍愛生命了,一年多持之不懈的鍛煉再加以習武健身,身子骨漸漸健朗,天天鍛煉身體好啊。
仍舊是不緊不慢踩著時間點到貢院,擎著柄黑傘。他不是個心理陰暗的人,之所以偏愛黑傘,完全是因為範閑寧缺陳長生之故,黑色代表堅毅不屈掌控命運,他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
雨絲淅淅瀝瀝,微風拂麵,畢竟尚是早春,縱然在江南之地,也是寒意陣陣。大概也正因飄著雨之故,貢院大門提早了半個時辰開啟,且在每個考房都燃起了蠟燭------傳聞禮部侍郎陳季壬為官英勇無畏浩然正義,對待下屬學子謙遜有禮體貼關切,果然不假。僅今日此兩點,便可證其實,小節處觀大體也。
許是飄雨之故,今日考房中那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倒是散了許多。有了昨日的經驗,沈睿幹脆吹熄蠟燭,專心“睡覺”,仍是如昨日一般流程。
簾後,本科主考官陳桷下意識的皺了皺眉,喚過一個巡場員,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巡場員點頭應下,心情有些異樣:陳侍郎向以剛正不阿清廉自律聞名,身為鄉試主考官關注某一考生似有不妥吧??他卻不知,陳桷此人,官聲雖盛,卻一直不減文人風骨,向以文人自居。其乃弘慶朝探花郎,才思敏捷,於文學之事最為看重。昨日丙四房的異樣,陳主考自是看了個明白,之後有意看了看那兩張答卷,粗略看了一遍後,沉吟不語,又撿起來看了一遍,仍是沉吟未語,熟悉他的人當明白這正是他在用心思考,能讓陳探花從粗讀到細的文章,自然是極好的。想著自己讓人記得在午後“喚醒”那個考生,陳侍郎心中苦笑,倒是頭次見到在貢院鄉試補覺的,兩篇文章一個多時辰一揮而就,且能寫到叫讀者欲罷不能,這實在是有些神奇了。不過,觀其先前之作,還真是才華驚豔,實乃百年難遇的奇才。不錯,陳桷雖沒見過沈睿,但知道這個人,所謂觀其文識其人也。“信江集”非止在信江一地備受士林推崇,在京城也是小有影響,沈睿的“作品”傳到臨安,在文化圈亦是引發轟動,其文、其字、其人,熱議不已。所謂“三郎體”,所謂“折花郎”,簡直刮起了沈氏旋風啊。陳桷便是通過沈睿答卷上的字體確定了其人,這文章、這字體,於好文喜字者而言,不啻為炎炎夏日裏的一汪清泉,甘之如飴。
於此內情,沈睿自然不曉,仍舊午後醒來,看看試題,策之題為:“晉武平吳以獨斷而克,符堅伐晉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何也?”即“試述專權之優劣”。其時左相湯思退與當今聖上有變革之舉,湯氏既得政,每讚上以獨斷,上專信任之。陳桷出此題,自然是想引導考生對君相獨斷時局的注意與思考。
論文題則較空泛:“時局動蕩或安定,試論之。”這樣的題目可供發揮的空間就足夠大了。
有了昨日的經驗,沈睿又開始閉目養神,在外人看來似是在構思文章,隻是時間久了些,約莫半個時辰後方坐直身子,奮筆疾書,先答對策:
“餘聞公道在天地間,不可一日無雍閼,所以昭蘇而滌絕之者,宰相責也。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責,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天子而侵宰相之權,則公道已矣。三省樞密,謂之朝廷,天子所與謀大政、出大任之地也。政令不出於中樞,昔人謂之邪風墨敕,非盛世事。國初三省紀綱甚正,中書造命,門下審覆,尚書奉行,宮府之事無不統一於宰相??
然或謂比年以來,大庭除授,於義有所未安、於法有所未便者,悉以聖旨行之。不惟諸司升補上瀆宸奎,而統帥躥職,閣級超遷,亦以寅緣而行恩澤矣。不惟奸贓湔洗上勞渙汗,而選人通籍、奸胥逭刑,而鑽刺而拜寵命矣。甚至閭閻瑣屑之鬥訟、皂隸猥賤之幹求,悉達內庭,盡由中降。此何等蟣虱事,而陛下以身親之。大臣幾於為奉承風旨之官,三省幾於為奉行文書之府。餘恐天下之道從此雍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