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上元燈會的詞,不計其數,但這闕《青玉案》無疑是最耀眼的一顆璀璨明珠。詞從開篇第一句起就極力渲染元宵佳節的熱鬧景象:滿城燈火,滿街遊人,火樹銀花,通宵歌舞。上片極盡富麗華貴之詞,其間的“寶”也“雕”也“鳳”也“玉”也,種種麗字,隻是為了給燈宵的氣氛來傳神來寫境,大概那境界本非筆墨所能傳寫,幸虧還有這些美好的字眼,聊以助意而已。
如此廖廖三十餘字,卻寫盡了滿城燈火盡情狂歡之景,下片卻該如何往下接呢?詩詞歌賦,總是寫情寫景,寓情於景,景寫成這般已臻極致,下片的情如何融彙其中才見作者功底。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沈睿倚靠窗口,廣場那邊的場景如幻燈片般切換到去年中秋夜,白衣女子撫琴吟唱,玲瓏如玉??月如當時圓,伊人杳無蹤,有些事情唯在過後才會憶起,有些人兒唯在別後方才難忘。往昔難現,伊人難見,遺憾、迷惘、失落、惆悵,唯此而已,後兩句詞夢囈般的娓娓道出:“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下片一出,聞者莫不動容。大殺器,這絕對是大殺器啊。怎可以如此?明明上闕一了片熱鬧繁榮景象,到下闕就“燈火闌珊處”了?此情此景,怎不叫人??悵然、黯然?好一句“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啊,此乃人生精神的凝結和升華,是悲喜莫名的感激銘篆,作者居然竟有這種本領,竟把它變成了筆痕墨影,永誌弗忘!直待讀到末幅煞拍,才恍然大悟:那上闕的燈、月、煙火、笙笛、社舞交織而成的元宵歡騰,那下闕一隊隊引人眼花繚亂的麗人群女,原來都隻是為了一個意中之人而設。而且,倘若無此人,那這一切又有何意義與趣味?
尋都道學文者莫忘留意,此詞上闕臨末,已出“一夜”二字,卻是何故?蓋早已為尋他千百度說明了多少時光的苦心癡意,所以到了下闕而出“燈火闌珊”,方才前後呼應,筆墨之細,文心之苦,至矣盡矣。
此詞在某世,國學大師王公曾雲: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三種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其一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其二也;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此三句本是描寫相思之句,但王公卻用以表現“懸思------苦索------頓悟”的治學三重境界,巧妙運用詞句中蘊含的哲理意趣,賦予深刻內涵,倒也貼切。
此時,樓上與廣場的氛圍對比鮮明,那邊廂熱鬧非凡,這上麵卻寂靜無聲,詞作如此意境,不可語也。
良久,無咎公幽幽歎道:“此詞既出,往後恐再無元宵詞也。”此譽看似太過,但這麼一闕詞,空前是一定的,詞作發展到現今,已過巔峰燦爛期,說是絕後也不無道理,後人要寫元宵詞,有《青玉案》橫亙於前,還真是不好寫了。
陳同甫則是苦笑,搖頭:“單論詩詞工夫,某距沈顯之遠矣。”先前他稱呼沈睿為“折花郎”,此時以字名之,卻是看重於對方,將其擺放在同輩之列。
直到這時,外麵嘈雜的聲音仿佛才重新傳了進來,眾人似從是夢中驚醒,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偶爾望一眼佇立窗前的沈睿,難掩一折服驚羨。
文抄公看看沉默著的辛棄疾,實在有些赧然。在某世,這篇詞正是稼軒居士的巔峰之作,千古流傳,經唱不衰。可在這個似是而非的時空,辛幼安成了樞密使,軍方頭號人物,為了破敵雪恥收複河山而殫精竭慮三十載,文字工夫終是被落下,雖偶有所作,亦難稱為文宗巨匠。這闕《青玉,案》在他讀來卻另有感觸,字字句句,直擊內心,一時間有些黯然傷神。都說言為心聲,這闕詞卻是道出了辛老的心聲,怎能不癡?
這夜,文會散去,辛老拉著陳同甫與沈睿於帶湖觀雪樓飲酒賞月。冬暮春來,寒意料峭,月仍是那月,皎淨潔白。待到月下湖西,辛陳二人俱是醉意酩酊,酣然入夢,唯沈睿杯滿即飲,卻是醺然未醉。
這夜,終究難眠。
前世一各種飯局練就的酒量放在這世,絕對是大神般的存在啊,喝的這酒雖經他的“指點”改進了工藝,醇香及度數仍遠遠不及,喝慣了高度白酒的他想謀一醉,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