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浮光刃掠 坐忘觀雲流(3 / 3)

天青角,低簷下,一掛浮雕鯽魚的星顆銅鈴在搖晃,楓颯葡半拄著鞘尾抵在窗欞旁邊的青銅古劍,用來製作劍鞘的兩篾青竹片已經邊緣泛黃,不是因為生機與靈氣的喪失,而是因為劍鋒上再也壓製不住的殺機。

“這顆青鯽鈴,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是……誰的遺物?”四空漠的出現,是宛若一抹夜色乍深般的自然,她也站在這低矮擁擠的屋簷下,與楓颯葡一起,看向那顆在徐緩風中也身不由己的青鯽鈴。

“是天祇的,據說這顆鈴鐺,還是他與朱雀定情的信物。”聲音是平淡的,神情是冰冷的,故友的犧牲在楓颯葡眼裏是不應該發生的蠢事,所以哪怕當時的他是那麼的悲痛欲絕,現在已見證過無數故人死去的他,也隻剩下無動於衷這個態度——畢竟,唯一能夠彌補自己最初的那個好友的事情,就隻是善待他留下的那個需要自己去保護的遺孤了。

“隻是這樣嗎?倒也是個普通平常的秘密呢。”張嘴說出的話,與靈動異常的眼神不符,四空漠還在期待著下文,哪怕她身邊的楓颯葡是個不懂風情的男人,懷著某種少女情懷的她,也要用這種有些蠻橫不講理的眼神繼續追問下去。

“或許另有深意吧,但是我了解的隻有這麼多。”這是天祇逝去的八千多年來,楓颯葡第一次感到疲憊,仔細想起來,在好友不複存在的這漫長時光中,他一直避免在言語和思考的方麵,觸及到自己記憶中天祇逐漸模糊的輪廓:“聽說此世人間,有一種奇特的謀略,會為了保護最終的秘密,而公布出覆蓋其上的某些重要秘密,所以我想……這顆青鯽鈴,大概也有它最終的秘密吧。”

“棄車保帥嗎?是與這相差不多的手段——哈,這不就是我們一直在用的卑劣手段?強者為了自己的生存利益,去逼迫弱者為自己犧牲。”眼角微帶的笑意是溫柔,哪怕四空漠現在是在自嘲身上所覆的那層血腥,她也依舊是溫柔的女子。

“但祗朧不是強者。”這屬於楓颯葡的,表現得太過於激烈的反駁,使得旁觀者總會有一種錯覺:若不是他不會哭,恐怕現在的劍魁,已是涕淚俱下了。

“僅僅是現在罷了,未來的他注定要淩駕於我們之上,不是嗎?而且,縱使現在的他不是一位合格的強者,他也不算是一個合格的弱者。”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四空漠索性不去再想,她要去召集兌澤脈內所有的弟子,無論是那些有著人類身份的,還是那些所屬種族非人的,她都會拋出一個問題,期待他們的選擇——是走,還是留?

“惟此罪孽,汝吾共擔。”抽來藏在竹篾片鞘內的青銅古劍,磕在自己另一隻手腕上,做出一個頗具象征意義的莊重禮儀,楓颯葡抬起頭才發現,自己與自低矮屋簷下走出的四空漠,所間隔的距離已是越拉越長了。

原因無它,有的人眷戀眼前的人,所以敢於承擔他們需要承擔的責任,而有的人則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之中,再也不能自庇護自己的低簷下走出半步。

風呐,在徐緩搖曳著呢,一篾長痕斷裂的紫竹如刀如劍,鑲嵌滿了宛若玻璃圓顆般透明凝滯的雨珠,帝薇咩微微張開口,噴散出與滿是誘惑的女子喘息聲一起的氤氳白霧,滂沱的雨水打垮浸透了她額前的發絲,使得她眼前出現了一層對凡人來說是阻礙的遮擋。

“汝之身軀,將要跨掉了。”伸手摸掉了那一濺橫在自己鼻梁處的泥濘點子,炎狐雕的側臉上,有著被帝薇咩踢傷的三角形狀的半隻前腳印,讓他狼狽得比一隻喪家犬還不如。

“徹底殘破掉也好,我是不相信這世界上的所有的東西,都是不遵守等價代換的規則的。既然我獲得了自己無法駕馭住的力量,那麼肉體的潰敗與心境的崩裂,都是遲早的事情,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不能在自己死亡之前毀滅不了你——當初的帝魁之皇,可是以崩潰之身,獨挑群群不死太凰呢。”

這對帝薇咩來說,隻是算輕微的嘲諷,但是對不死太凰一族來說,卻是不願提及的恥辱——群群背負青銅之月的皇神,竟然被一個將死的凡人屠戮,甚至還被打破了墨宸海的界限。

“汝可以試著再說一次。”被雨水浸得發白的手指,用力蹂躪著自己受傷的臉頰,炎狐雕似是已經瘋了,變得根本不愛惜自己的身軀——不過也對,這雖是炎狐雕的本體,承載著的確實始朱的魂魄。

“哈……我可沒有這個膽子,再去惹怒始朱君。”再吐一口溫熱白霧,驟然變化的身動裳轉,是落入炎狐雕赤紅瞳底的沉重紫色,帝薇咩偏走渾圓八卦,掌削如刀,但她真正的攻勢,卻是自下而上、將踢到炎狐雕胯部的疾錐撩腳。

急壓下手,在帝薇咩的腳未過膝之前,捏住了那帶著滿手泥濘的纖細腳尖,炎狐雕還未呼出下一口氣,帝薇咩手中的紫竹篾,已經將殘缺裂隙的尖銳形體挑了過來。

雨化珠鏢散,宛若萬千星光自紫竹之上跳動剝落,帝薇咩借助被捏的腳尖,陷入炎狐雕掌內的腳趾從敵人的手心處接力,令她整個人豁然騰空而突升半丈,宛若振翼起兮的大鴻,與這陰霾的天穹共那帝薇紫色。

斷竹如劍,禦華萬裏,帝薇咩腳底受限,但她身卻無束縛,剝離出無數晶瑩雨珠的紫竹篾劃刺,一抹細窄到極致的淺紫長痕,神速斬在炎狐雕格擋的那一隻手臂上。

半步,縮臂收拳,斬在其上的紫豔顏料,隨著被斬手腕的半圈扭動而變,炎狐雕微放帝薇咩的腳尖,全身氣力驟然內斂,隨之沉神,衝勁寸擊。

——半步崩拳,打天下!

拳動而氣動,殺意起則罡煞起,為己謂破邪之力,於敵乃虛邪賊風!

七魄·吞賊,赦!紫華臨顯,若帝薇星降,魄者無色形,卻自現沉然若穢,在帝薇咩胸前自成一片細鱗碎葉之鎧,硬抗炎狐雕的半步崩拳。

魂魄者,乃精乃神,唯失之以氣。魂者陽兮,離身軀載而能自存;魄者陰兮,依形體附而方自顯——其三魂者,一曰爽靈,二曰胎元,三曰幽精。其七魄者,第一魄名屍狗,第二魄名伏矢,第三魄名雀陰,第四魄名吞賊,第五魄名非毒,第六魄名除穢,第七魄名臭肺。

凝脈境,行十二正經,通奇經八脈,避走火而畏入魔之劫。

息散境,走五髒六腑,養飲食穀氣,超五行而脫六欲之劫。

孤弦境,修以精氣神,獨成一線天,釣不絕而終不斷之劫。

綻靈境,三魂顯禦武,七魄附衣鎧,歸陽汝而去陰吾之劫。

“能修至三魂七魄,汝該是綻靈境界了。”拳崩而落,卻被那似鱗若葉的錐形晶鑽嵌甲所卸,炎狐雕眼神蒼冷地審視著,這吞賊之魄所化的沉然長鎧,如紫豪青蛇所遺皮蛻般纏繞在雙目合閉的帝薇咩身上,靈活至極地自行迎上敵人的攻擊,將之反震、卸除。

“未必啊,或許更強,又或者更弱呢?反正真正影響決戰的,也就隻有純粹的力量碾壓,所謂境界隻不過是用作添頭的技巧罷了。”七魄者,非自眠入靜不可出,帝薇咩唯有自閉雙目以求坐忘,由此召出專門消磨外邪賊風的吞賊之魄,來對抗炎狐雕半步崩拳所挾來的罡煞。

“可惜了,汝之三魂。”轉身抬掌一帶,炎狐雕以退為進,與帝薇咩拉開距離,他看著那別名“胎光”的胎元之魂,望此開命之魂為八方硬武劍,再觀主靈啟智的爽靈之魂作三尺窄劍,而最後定性的幽精之魂,則呈現旋刃之形,空冥不定,如生命繁衍起息的循環道盤般輪轉不止。

“是了,我沒有合適的兵器——”抖手扔下自己手中的殘缺紫竹篾,帝薇咩後退十幾步,與炎狐雕離得更遠,她轉身朝向某一個方向,躬腰前傾軀體,雙手作成嗩呐形狀,圍繞在自己的嘴邊:“喂~鶴易鳴,可否千裏送刀,使我一戰呐!”

瞠目結舌這個成語,其實並不能解釋炎狐雕現在的表情,但他確實是很驚訝,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帝薇咩居然會在此時此刻,表現出如此嬌憨的小女兒姿態。

這一刹,萬裏俱靜,其間滂沱潑下的雨珠,短暫停滯不動,而在這萬裏距離最邊緣處的那層遠峰之頂,一青鬆氤氳雲霧,一赤鬆抗拒烈光,兩者宛若相伴孿生,隱青喜冷、顯赤好寒。

耳廓微有一動,青鬆下探指捏杯的鶴易鳴,麵帶無奈地搖頭輕笑,他抬袖揮手,出一指在橫膝利刃上猛猙推彈。

“雪中萬裏提刀悍,江山清麗恩仇散;枯河無名借棧畔,不見滂沱雨蔚然。”

詩起,聲起,豔刀起,青鬆下靜坐的鶴易鳴,他聽到了萬裏之外,由帝薇咩發出的微弱呼喊,向來不懂得如何和女兒家好好打交道的他,唯有一笑粲然:“縱使萬裏皆有風雪雜雨,不過送刀助戰,還可煩薇咩聲醒之?”

抬眼輕撇,鶴易鳴看得到,赤鬆枝杈間的模糊人影,是子應語拄劍端坐的靜光淡然——他們兩人要做的,是接受墨宸海的降臨請戰,所以帝薇咩的事情,他們兩人不能插手。

一刀掠,跨萬裏,行至帝薇咩手間,筆直將若劍,狹窄似茅草,卻有著獨屬於新鑄刃器的清麗璀然,如水上將褪墨畫,淺淡流光一轉,恰入觀者眉眼之間。

“在此,帝薇咩敢請始朱君,上路!”扣刀半拜,下曲腰身,待到再抬首時,清麗豔刀已在帝薇咩手間拋揮而就,如一抹明耀新眉,不似女子的梳妝,反倒像極了大自然那近乎本源的恩賜之美。

“未必。”二字言斷,把手隔空攥握,千百縷象征陰沉煞穢的氣流成罡,在炎狐雕的操縱下,猛然化作一團破霧,恰好躲過豔麗明刀,正中帝薇咩身上未被吞賊之魄護住的部分。

毒者古義,凝而聚也,重而集也。氣彙一處,神凝一點,此皆為毒也。那擊中帝薇咩的破霧,正是炎狐雕凝聚四周微塵所化的陰穢罡煞之物,恰是彙集之重毒!

七魄·非毒,赦凝聚之重,行祛散之責,解氣彙神集之毒也!

魄無色,卻有天授命格自附紫薇星色,所顯非毒不見於外,而存於帝薇咩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之內,流淌於血液之間,是細碎光粒的樣貌,宛若周天星鬥轉光,先散毒之凝重,再行化解之責。

一刹那,即是豔刀勾麗,下跌的雨水濺入了帝薇咩的口中,又被她輕微吐出,與地上那些為腳步所震起的泥濘相混相融,狹窄刀鋒掠斬如流光,恰恰點刺在炎狐雕眉心一抹新紅。

泥濘撲麵,眉間一點刀傷,炎狐雕狼狽退步,看著無恙的帝薇咩,雙手立臂使出鐵山靠,與接連斬來的爽靈、幽精兩魄撞擊,不由得再度踉蹌後退好幾步。

狹刃豔,萬裏相送,便能高漲意氣,使得不久之前的軟弱女子提刀逞悍,這搞得炎狐雕對人類越發地捉摸不透了,他唯有伸指一抹眉間傷痕,用指肚上沾附的殷紅血色提醒自己,要更加謹慎小心了。

“紫薇星光,汝是帝家人?”踱著細碎的小步子,炎狐雕起手半環臂,以此做卸力拳架,與提刀緩行的帝薇咩,繞著他們之間並不存在的一個圓點繞圈。

“是,我確實姓帝,但是早在幾百年前,我就離開了帝魁國,但這並不能改變我的宿命——我終將要陷入帝家人與太凰一族的鬥爭中。”抬腿跨步不過膝,提刀轉刃不過腰,帝薇咩的起手刀式,似是從膝開始,自下而上地別出幾招詭異神速斬。

“怪不得汝要提及昭雪之皇。”提起那個已成為不死太凰一族恥辱的男人,炎狐雕雖是咬牙切齒,但還是給了他一個皇者的尊稱——因為屬於不死太凰的他,雖然為自己的族人敗於渺小人類之手,而感到憤恨雨不平,但是那從來都是崇敬強者力量的種族概念,卻又讓他不得不對昭雪所表現的力量,表現出發自內心的尊重。

“他應該是我,不知道多少代以後的晚輩,身上流著與我同樣的帝家血液,所以我既為他感到自豪,也為他感到哀傷,因此……我打算替他報仇,向整個不死太凰挑戰,就先從你——始朱君開始吧!”雨逐漸變小了,最終驟然停下,帝薇咩偏頭輕甩了下濕漉漉的發絲,蓄足了雨水的黛黑發絲抹著紫薇星光,在她的肩頭靜候得太過沉重,以至於——當她自膝蓋處提刀,自下而上斬出那一掠神速斬光時,竟然會有一種擺脫束縛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