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結束呢,小子!”
掌根安撫著受了啄擊的下頜,山骨狸頭上腳下,雙腿輪轉連踢出,橫在半空中,而下墜成一字形。
“汝——”回手翻掌迎上,言燼·首直肘接住山骨狸劈下的腳踝,緊紮於地的雙足,被無法瞬間卸除的受力,給壓迫得下陷了幾寸。
“你?”雙腿收合,盤鎖住言燼·首的脖頸,山骨狸雙手提至胸口,短暫蓄力之後,便是朝著言燼·首的眼眶,一陣疊打:“你——我,現在是伯仲之間!”
並指成錐,合十向上猛衝,再分臂向外一翻,格開山骨狸連打的雙拳,言燼·首墜身下降重心,趁著山骨狸無法調節身形的那一刹,將鎖在自己喉部的腿彎給卸了出去。
“啪!”踏足墜地,山骨狸向前挑踢了一下腳尖,將自己被所受力道給翻轉得有些扭曲的腳踝骨,給稍微調整了一下。
而在他對麵,言燼·首歪著頭,朝著左右方向,正了正自己的脖子,接著挑肘立臂,掌根朝向自己胸前,附著在小臂骨上的筋肉緩慢收縮,將平攤的錐喙叼手,靠在了自己下頜稍前的位置。
“嘩——”放手白駒嚼口處的韁繩,前掠衝刺的腳掌擦起一煙烏蒙的灰塵,曲膝矮腰的祗朧,他一手按伏在自己靠前的腳踝處,另一隻手反握著中段劍身有清晰斷痕的天祇。
雙瞳緊縮,而收攏半環弧圈,湛青顏料輕柔搖晃,所泛藍暈倏一變色,是為——絳赤化金!
匪夷所思的精金瞳仁,呈圓,縮線,在緋邊的眼白之中,燃起不滅不敗的孽炎,突如其來的拖遝戰歌驟起,祗朧似是變了一個人,握劍的手鬆開四指,隻餘食指抵著劍格,令清亮盈銀的天祇劍身,繞著分線的指節旋轉了一圈,再合攏手指變為正握劍。
“你該退下了,朧仙!”
劍橫出,一線薄刃飛嵌在言燼·首的肩頭,隨著赤金瞳眼的祗朧瞬間反手,在豎立的劍柄頂端施加按壓之力,整痕精銀劍刃沒至劍格,自言燼·首的肩骨縫隙貫穿而過,摧毀了言燼·首的半身髒腑!
“是誰?”
“你不是祗朧。”
言燼·首與山骨狸同時發出質問,在他們眼中,現在的祗朧已然是似鬼非人的嗜戰異類。
“太凰,月祗。”四個字,簡潔直接,卻是最能表明他現在的身份,月祗別過臉,用那太過滲人的赤邊眼眸,淡漠地撇了山骨狸一眼,那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的精金瞳線,是隻有桀驁之神才該擁有的不慈不悲。
天祇劍絞動,在言燼·首的髒腑混亂成一團之後,成功抽身而退,月祗後擦一步,退到了與山骨狸並肩的位置,他斜出的劍刃邊緣,流行滴淌著璀璨耀眼的神血,可他卻對這與自己有著共同根源的力量,視若草芥。
“你覺得,我會相信?”
振袖抬臂,橫在自己眉眼邊側,山骨狸滿頭深褐色的發絲,如無定的蓬鬆草葉,在風中彷徨飄蕩,他的眼神有一半是傾注在月祗身上的,因為他不相信的生物,從來都隻有——不死太凰。
“噓,這是秘密。”在自己嘴唇之前,豎立起一根修長有力的手指,月祗稍微用力掂了下,自己另一隻手中所握的天祇劍,宛若蚌內珍珠般圓潤華美的光點,濃縮在滴淌著一行赤金血液的精銀劍刃邊緣,如穿綴在繩線上的不定寶珠,會順應著天際陽光的轉動,而在天祇劍刃上反複掠滑。
倏然瞪大了眼睛,山骨狸現在的表情,就像是他剛剛看到了一個不要命的傻子,然而還沒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應——月祗的身形,已動!
黃金鍍層的長披風擺,如鋪向天穹的璀璨光梯,又宛若光炎繚身的不死鳥在舒展雙翼,月祗在天祇刃身平緩按下一指,白皙得有些通透的指肚,像是附有黏液的遊魚般掠過光潔劍鋒。
刹那合眼,由此而來的無盡黑暗中,有一池血華升騰嫋嫋,無數枝莖纖弱的大瓣紅蓮,飽和圓滿,妖冶狂烈,似是燃起了孽與罪的業火,使得漆暗的墨邊,紋陷在肥厚的蓮瓣外緣。
一滴血珠晶瑩,明亮剔透的水潤圓形,映出其下緋霧氤氳的罪火紅蓮血池,似是太古之初的詭異存在,將行使一項古怪的祭祀。
“滴……”是血珠落聲,也是力量的象征,終於墜入血池的顯形。
冗長,短暫?
又或是,那不能對抗的沉重之中,別入了一抹無法否認的輕盈?
矛盾的結合體,使得月祗臆想的紅蓮血池,徹底地沸騰起來,也由此開啟了一聲,早該泯滅在上幾個紀元之前的神諭——
“繚,孑池血華亂紅蓮!”
殷紅若血的鐵裂紋,在秘銀精美的天祇劍身表麵迸濺,宛若絳朱色的霜花,在刃鋒之上凝結覆蓋。
一注赤翡弧劍,以月祗的手為起點,挑動起刃身偏滑成半圓弧度的掠痕,被暗淡血紅徹底侵蝕掉銀質的天祇劍,已經徹底淪為了沉鬱的紅玉利刃。
“噗……啪叭!”這好像是魚鰾爆炸的輕響,是紅蓮花瓣舒展開來的聲音,月祗手中的天祇劍,已然變成了紅蓮花瓣弧度的赤玉利刃。
第一抹展開的蓮瓣露開,劈在了格擋的手掌背部,言燼·首格外慎重地應對著,月祗削來的那痕彎曲紅玉劍刃,還沒有等他為自己被貫穿的那半邊髒腑,正被璀璨金光所帶來的不死特性,給予了傷勢不斷複原的饋贈,而感到輕鬆起來,月祗的第二痕紅玉劍刃,又是以稍微彎曲的赤蓮花瓣形態襲來。
手指倏然刺出,攔截在第二痕紅玉利刃劈斬的前方,尖銳的金石交鳴,華美的火花迸濺,言燼·首緊盯著月祗握劍的手,被侵蝕掉銀質的天祇劍,它的柄部其實並沒有變成兩個,但是它的劍刃卻是分裂成了兩痕。
滲出絲抹血線的絳朱劍柄是枝莖,那麼緊握手中劍的月祗,便是一塊肥沃的土壤,自劍格處開始分裂的緋玉利刃,若花若虹若楓溪,是迸裂開來的血腥花瓣,是橫據大圓周天的一環絳朱光虹,是九彎十八曲的鋪滿了落水紅楓葉的澄澈溪水。
入眼,百花繚亂!
宛若雨季的雜草瘋狂生長,然而繁衍出來的卻是,一瓣瓣呈現出半圓弧度的緋玉之刃,亦是一片由灼熱殷紅的猙獰劍鋒,所鋪散開來的赤蓮業火,也是繚亂人眼的搖曳百花,所編織的捕食者網兜。
雙臂分叉接肘,散開的十指,每一根尖端都抵擋著紅玉雕鏤的猙獰利刃,言燼·首的臂腕已經被恣意蔓延的無限緋劍所包裹,身上寬大的赤朱服裳,被一線線沉鬱殷紅的劍鋒,給割勒出細碎密集的方格狀預見斬痕。
——就好像是,被體型巨大的赤緋色食人花,給吞噬了大半部分的身軀一樣!
滑膩、黏稠,還有那裹住半身的陰暗,言燼·首竭力撐開雙手臂腕,他微有抬首,想要在眼前這片交織重疊的緋玉荊棘之中,尋到那來自蒼穹窿天的一線曙光生機,然而這將暈未染的劍鋒血色,卻化作了繚亂他眸眼的搖曳百花,以至於言燼·首再也分不清自己現在,是接了十劍、百劍,還是千萬劍?!
黏附纏繞在雙臂之上的紛擾絳劍,在言燼·首飛散的衣袖表麵,牽勒出滲血飛溢的細長切口,以及那些在傷口初生時乍現的,用來燒灼愈合言燼·首身體創傷的不滅之火。
燎原狂傲的火,連綿不盡,熾烈不滅,它們蔓延在被緋鋒削切出來的較輕創口處,僅是炎舌飛散的一次逝燃,自傷口周圍肌膚處,簌簌剝落的焦黑炭灰,便揭開了那完美無瑕的嶄新皮層。
而那些被絳劍緋鋒插入、貫穿,並嚴重破壞掉的內在傷害,則是被言燼·首軀體深處,那倏然爆發的璀璨金光,以不可阻擋的實質形體給逼迫出來。
——當這些自傷口最深處迸發出來的金黃光芒,蔓延到言燼·首身軀之外的時候,便是那些被金光填充的嚴重內傷,恢複如初的時候。
手背、雙臂,乃至半身都嵌滿了一層輕薄銳利的絳劍劍緋鋒,傷口處不斷升騰嫋冉的飛逝炎舌,在昭示著言燼·首的絕不認輸,然而卻又有極度詭異的一劍,竟然繞著他的身體輪廓,甩刺出直捅後腦要害的韌藤形劍弧。
先被割開的,是束起高聳紅發尾的那條綢帶,斷成兩條的絲滑錦緞,發不出任何聲音地飄搖在風中,因發帶裂掉而蕩漾開來的滿頭赤發,在言燼·首腦後,宛若沒有溫度的烈焰熔漿般閃耀流淌。
數不清的絳劍緋鋒,手指抵不住,臂掌擋不了,就算以上半身軀強行承受,也隻能接下眼前這一片滂沱如血朱大雨的慘烈劍勢——
一根柔軟卻又堅韌異常的大赤色發絲揚起,如精煉赤金抽拉而成的不斷絲線,纏繞拉扯住了,那險險斬至言燼·首腦後要害的一劍血色天祇。
澄澈了!剔透了!
被那一根堅韌赤紅發絲所纏勒的絳玉緋劍,不再沉溺於陰鬱暗沉的石質形體,它宛若溶水的一撇古樸顏料,隨著液體的流動與衝擊,而不斷地消減、褪色,最終化作了勝似晨曦陽光的璀璨輝煌,是與那些修複言燼·首所受嚴重內傷的金光一樣的淺黃朦朧,靜謐美好得好像是有益無害的饋人禮物。
“這還算是人嗎?”合牙使勁咬著絳紅的葫蘆口,對眼前這場詭異戰鬥看得有些愣神的熾洪殤咧開嘴角,朱色舌尖在唇間排出一小撮自葫蘆口嚼下的細木渣。
“他原本就不是人吧。”騎跨在高大黑馬背鞍上的青粿,他既沒有翻手捏出禦水術式,也沒有挽袖抖出那兩抹青翠欲滴的暮光劍刃,他和站立在馬下的山骨狸一樣,都是麵帶困惑地捕捉著戰力超絕的月祗的疾動輪廓,心底下則是懷著最大惡意去揣測著:月祗此刻的立場是什麼?還有他將要加入的陣營,會是哪一個種族?
坐忘觀雲流,在月祗人格顯現的那一刻,柑籠便頹廢地跌倒在地,邊緣有著燒焦彎曲輪廓的雪白服裳,在她同向傾倒的雙腿周圍,開出一朵柔和素美的墨邊白花。
一個不再是那個人的他,還有值得自己眷戀與依靠的地方嗎?
身不動,形不改,變的隻有月祗把握劍柄的手肘,數不清的鋒緋絳劍在劍格處分裂出來,剔透翡紅玉石質地的刃身,在雲間流光的浮掠滌洗之下,褪去了陰沉暗鬱,濯來了琥珀金澈,它們與同樣數不清的柔韌赤朱發絲鏖戰,或是劍鋒被赤發纏繞,或是光刃將絲線斬斷。
天上的雲流在變,可是腳下踩踏的大地,卻不會馬上毀滅。這是低沉文雅的青年男聲,在月祗的耳邊說出,自己對浩蕩天地的渺小感悟。
刹那光幻,鏖戰不在,掌心平提的那柄緋光鋒刃無限的劍,已然不見、不存。月祗他在峰頂獨坐,皎白雲流在身周氤氳,淌動著其間有浮光穿梭的雪暈,靜有空虛的意韻蕩漾在心胸之中,如木瓢掬起的一捧潔淨溪水,滴漏下串串晶瑩的圓潤珠子。
雲有色有形,卻無確實的質體,自戰場之中倏然脫離出來的月祗,他並沒有對周圍的景象,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困惑,又或是差異、質疑。因為他知道,此時此景,不過是自己一念之間,所觸及的縹緲境界,於靈台處生,在身動時滅。
無葉障目,卻有皎白雲流彌漫眼前,月祗靜坐在這一處雲海山巔,看得到身下堅硬的岩石,與微有潮濕的泥土,他的手插入氤氳倏動的淡素氣霧之中,勾曲起來的白皙手指輕柔攪動,能將雲氣打散消潰,卻觸摸不到一點實質的形體。
坐忘,是靜坐的姿態。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道,此謂坐忘。
墮肢體,是忘卻自己的形體。耳者為聰,目者是明,此之黜聰明,即是拋棄自己的耳目,斷絕自己與外界的一切聯係。離形去知,是擺脫形體的束縛,去除認知的局限,繼而觸及到與大道融通為一的“同於大道”境界。
那什麼是“忘”?什麼樣的狀態才算是“忘”? 是忘卻一切的事物,不接受外界的刺激,更不會對此做出應有的反饋?還是消除掉自己所有的人世記憶,陷入那近似自我陶醉的催眠與麻痹之中?
忘記不見得是壞的事情,記得不見得是好的事情。將自己曾擁有的一切全部都忘掉、忘完,其實並不見得是一件很聰慧的事情,因為若是連那些值得眷戀的美好事物都給泯滅掉,那這樣的生活又有什麼值得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