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若是螻皇的話,大概不會在吾這種小角色麵前,束手束腳。”
似是有些厭倦了這毫無意義的試探,言燼·首最先失去了耐性,他轉手一繞,勾起了之前凋落在空氣之中的,殷赤纖弱的細長花瓣,宛若嚴冬時間裏兜掛無數點怒放紅梅的屈枝,環在山骨狸的手腕周圍,任憑對手如何壓、抄、嘬、砸,就是不肯放棄這好不容易得來的進攻優勢。
“少來給老子添麻煩。”似是被言燼·首陰魂不散的拆解手法搞惱了,雙手疲於翻覆應對敵人的山骨狸,大吼著橫出一腳,將熾洪殤踹得遠遠的,離著祗朧足足有十丈遠——在他看來,就算熾洪殤能抱著死誌,來參這場注定是送死的戰鬥,也還是不可完全信任的,因為誰知道熾洪殤想要攻擊的對象,真的是言燼·首?說不定他要對付的,其實就是與言燼·首交手的自己啊。
“你分心了。”趁著山骨狸走神,去思索熾洪殤的真正目的,言燼·首手呈鶴喙一挑,宛若飛鳥上衝戳雲,合攏成撮的五指,以刺錐形的輪廓,凶狠啄在了山骨狸的下頜,隨著暴虐的絳金炎火,在言燼·首的指隙間宣泄爆出,勁力吐盡的這一記鶴喙挑手,已經將山骨狸整個人都撞上了暗空。
“接下來,可以解決正主了。”收回鶴喙挑手的言燼·首,輕微揉了揉自己被山骨狸肉身反震得有些疼痛的手指,他抬抬下頜朝著祗朧的方向,滿是威脅地點了一下,似是要趕在山骨狸暫時失利的這一瞬間,將這未來的三代腐古給解決掉。
晨曦絢麗勝火,是淺紅花瓣盛放時的顏色,落下刖在蒲銀原濕潤的土壤表麵盤膝而坐,那柄罪孽如異世赤蓮的赦血華章,橫放在他微凸的兩塊側膝骨之上。
蒼白得格外通透的指肚,有些管不住地在深紅玫瑰色的劍鋒上滑來滑去,最終還是避免不了被割破的命運——鮮豔的血,在指尖沁了出來,鼓起了一小團圓潤剔透的珠滴。
可是,落下刖卻似乎並沒有感受指尖的疼痛,他在思考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在判斷自己接下來的行為,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
做了不死太凰的爪牙,卻根本不會得到“附庸”的地位與權利,反而成為了被假世之人,極度厭惡與恐懼的叛徒。
“但我又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在我被所有人都唾棄辱罵的時候,隻有不死太凰還覺得我有些許可取之處,能夠成為貫徹他們殺戮意誌的提線木偶。”
低頭將目光轉到了劍麵平放在膝的赦血華章,落下刖抬起那根被鋒刃割裂出極小創口的手指,能夠感受到指肚表麵的那滴剔透血珠,在顫顫巍巍地搖晃。
“惡人蛄真的死了嗎?那可是純正血統的亙古蟲荒,怎麼就這樣‘死’了呢?那邪鳥覆炎之火,又在滅殺惡人蛄的過程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一想到惡人蛄這個名字,膝上的那柄周圍纏繞鐵砂飛流的赦血華章,竟然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似是有著不屈的強大意誌,在奮力衝擊著劍內虛無的囚牢。
“是了,惡人蛄是亙古蟲荒,他泯滅掉的那具人類軀體,是一息濁化的產物。”
可是,為什麼毀掉了惡人蛄的這具身軀,就意味著他已經“死”了呢?
一息濁化的本質,是將亙古蟲荒本體之中的意誌,剝離出一絲主觀念識,注入那具由一口濁息衍生出來的人形身軀。而蟲荒本體之中的其餘念識,則會為了避免與人身之中的那縷意誌,產生有關本附兩體之間主次的矛盾,自行地陷入漫長的沉寂之中,直至附體潰敗之後,那縷寄托意誌的回歸。
所以,縱使作為附體的人形身軀,和寄托其中的那一縷念識,都被邪鳥覆炎之火所燒毀,惡人蛄也不會“死掉”,因為他的蟲荒本體並沒有因此受到任何的損害,而那些沉浸本體之中的強大意誌,也會在分出的那縷意誌消散之後,自動地蘇醒過來——哪怕蘇醒的過程很漫長,惡人蛄也終究會醒來。而隻要醒過來,惡人蛄就不算死去。
“莫非,惡人蛄他把自己所有的意誌,都自蟲荒本體之中剝離了出來,然後注入了那具脆弱不堪的人身附體之內?”
怎麼也不會相信,一位活過了漫長歲月,見證了無數文明的亙古蟲荒,會做出這種不留後手的蠢事,落下刖伸手在赦血華章的劍身表麵,施以壓製其中強烈反抗意誌的力量——他知道了,始朱魂魄發出的邪鳥覆炎之火,隻是毀掉了惡人蛄的附體。惡人蛄寄托在附體之中的那一縷念識,其實並沒有被毀掉,而是被禁錮在了自己的這柄赦血華章之中。
“原來如此。隻毀附體,禁錮殘念,隻要那注入附體之中的殘念不滅,蟲荒本體之中的真正念識就不會蘇醒。或許這麼猜測,也是有些錯誤的……但無論如何,始朱君必然是采用了某種手段,使得惡人蛄沉寂在本體之中的意誌無法蘇醒,所以才會說惡人蛄已經‘死’了。”
晨曦的光芒,在落下刖的輪廓邊緣燃燒了起來,如不死太凰身上所挾的那股可以燒殆三界邪魔濁物的不滅之火,大熾,狂烈!
伸手摘下斜戴在腦側的般若鬼麵,看著被割破的手指,在雪釉白瓷質地的麵具之上,染上那抹細長的血跡。落下刖的關注點,大多還是落在那宛若被斬崩掉一角的麵具缺口處的。
他在反思,自己是什麼時候,由落下國的十三皇子,變成了這陰魅鬼祟的劍中惡鬼了呢?
——大概是,諸多兄弟在王位之爭,互相殘害的時候吧。
“無情最是帝王家啊……”悠悠歎息,是曆盡磨難之人的悲愴,已經犯下諸多罪孽的落下刖,他抬頭看向那對自己來說,太過輝煌光明的微紅晨曦。
此刻的他,心中沒有絲毫的悔恨,隻有對往事的緬懷追憶——他也掛念,與始朱互換了本體的炎狐雕,在墨宸海過得還好嗎?
紫梅時節,雨瀝瀝下,細水化瀑墜,一傘帝薇紫紙撐起漫天珠滴,纖弱白皙的手輕握住紫竹枝製成的中空傘柄,帝薇咩濺披著這一襲修長的紫墨服裳,如懵懂少女般嬌小玲瓏的身軀在油紙傘下嫋嫋婷婷。
轉首看,是一剪如火身影,唐突暴露在濛濛雨絲之中;側耳聽,是尖銳蒼啞的唳聲,粗暴劃破深遠蒼穹。
油紙傘下的帝薇咩抬起白皙臉龐,淺紫玲瓏的唯美瞳眸映出陰霾天空,也突出了那探爪襲來的如火之敵。
“難道,就連上蒼也忍不住要催促我們,要趕快進行這一場攻伐了嗎?”感受傘柄上傳來的劇烈顫動,帝薇咩知道落在油紙傘麵的雨是越來越大了,她絳朱微點的一抹單薄唇廓,禁不住善戰者近乎本能的反應,在這勁雨狂暴的天地之間,留下孑然一身的呢喃自語言。
細密的雨墜,一旦接觸那些緋紅衣綢,就會被其上附著的極致高溫蒸發殆盡。
淩厲輪廓的一線寒冷瞳孔,凶戾若金雕之眼,似是精金煉製,又像是澄黃銅鈴的原鼓表麵,冷漠真實得讓人厭惡,卻又自傲地充斥著,與人類的巨大隔閡。
沾染著橘紅炎化趾刃的右手,是讓焦煉地獄孽火洶湧的鬼手,是即將貫穿帝薇咩胸膛的殺戮兵器。
——墨沉天地悼泣,仿佛不忍看這一場悲劇發生。
時間緩緩定格,紫底淺墨紋服裳的持傘女子,一頓一頓地回首,她腳邊那僵硬搖晃的銀脈針葉草,是在被半靜滯的滂沱大雨打擊著。
“刀劍之法,貴精、注氣、重神,不涉象卦之算,超脫五行之外。”握住紫竹枝製成的把柄,有些仔細地收起纖細傘骨,帝薇咩把淺紫油紙傘斜插在腰後,拉開距離擺出了拔刀前的起手式。
時間複歸正常,連成一大片狂瀑的透明雨水,濺起了半人高的泥濘滴點,劇烈搖晃的銀脈針葉草將被壓倒,卻又一直沒有徹底地跨掉。
掄出的淺紫傘影,模糊、急動,由此劈砍而成的一痕弧線,如這陰鬱雨天乍裂的雷霆,狂傲不羈不卑,未聞其聲先見其形!
一息三百斬,帝薇咩以傘做刀的攻勢,比周圍壓塌萬物的滂沱大雨,更急。
橘紅色調的炎化趾刃,在淺紫傘影連掄帶打的嘈雜金屬嘶鳴聲中,被無棱無鋒的傘身打斷,成為了一痕痕在暴雨中黯然熄滅的不燃之火。
沒有血液的濺出,沒有刀劍的嘶鳴,風流在柔弱的竹製傘骨上嗚咽,見證了那層被雨水浸皺的桐油紙,是在怎樣詭異的情況下,破損成滿是細密窟窿的廢品。
不定的風流,在破碎傘紙與漸熄炎趾的碰撞中迷失了方向,砰然響起的氣爆聲,時如蜂鳴時如炸石,迸濺出來的聲音碎片,在脆弱不堪的空氣中,震蕩出一層層反複疊加的透明漣漪。
緩長,靜慢,似有還無,卻是實實在在的喘息聲,在這風狂雨暴的嘈雜背景音中,消磨掉了自己真正的形體。
終究還是局限於,脆弱不堪的人類軀體啊。
混雜在泥濘之中的濁色黃水,隨著帝薇咩側身擦地的一刹,如倏起的暴浪般,展開了短暫且隻有半尺高的泥水屏障,綴點著星散幾片破傘紙的紫竹傘骨架直出,貫穿了麵前的那層液質黏稠的泥濘,在炎狐雕的左肋下,撩揭開了血肉的模糊。
陷入紅肉白骨之間的剔紫竹骨,在散發著盈盈不似凡物的微光,炎狐雕反應遲鈍地在喉間壓抑嘶了一聲,高大的身軀向後驟然翻轉出不甚盈潤的半圓形,引帶著手中傘骨半卡在他筋肉裏的帝薇咩傾身,向前又向上地走了一個顛簸。
“吾,小瞧汝了。”手按捂住肋下的傷口,炎狐雕抬眼看向那截被已被他卸出的傘骨,沾染其上的赤金血液實在太紅,灼燎得幾乎要刺燙到他的虹膜。
“你不該用惡人蛄的死亡,來作為判別自己與別人實力的標準,始朱君。”雨水打落在淺紫色的竹製傘骨上,有些開裂的木渣刺頭之間,滲流著與雨水混合的敵人血液,帝薇咩下腰坐樁,沒有握住傘骨的那隻手掌壓在大腿上,似是在為她柔弱的上半身,尋找一個承受壓力的支點。
“惡人蛄是誘餌,而吾也是誘餌。”轉手立掌式,炎狐雕下撐手護住肋骨附近的傷口,他的眼眸紅點黑底,猶如幽冥之中的一抹燃燒香頭。
“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種族。嗬,你們這些強大的存在,真的是很有奉獻精神。自我犧牲的覺悟,也是很高的。”雨暴亂,紛擾在殘缺開裂傘骨上的模糊風流,遮蔽住了那太過纖細脆弱的形體,帝薇咩腿部蓄力而微微低矮身子,筋骨緩慢收縮的腕部,猛然一動!
“個體的生存,是為了整體的延續。長生,又或是繁衍,都是為了生命的持續。”淺紫竹傘骨為風遮形,開裂來的木渣刺頭,全都在模糊的白色氣影之中不可窺見,由此劃開的半圈刀弧,斬在了炎狐雕撐起的立掌邊緣,無數紛擾的元素光粒,就在兩者相觸相擊的一瞬間,由微觀的排斥,變成了宏觀的毀滅!
“所以說,長生的強者,與普通的弱者,其實都沒有太大區別,因為他們都是生命的體現。”泥濘被輪掃的踢腿掀起,空手的掌式與以竹作刀的斬式相擊,本該爆裂炸開的火焰還未顯形,就被滂沱大雨所澆滅,被雨水淋濕的發絲漉漉,或是火紅若燃,或是紫黑似寂,卻又在主人扭身出招的那一個瞬間,被驟生的力道給拋幹了其中積蓄的水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