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由青銅磨出的熾熱劍刃,庇護了新生腐古的黛仞王臣;六月兌澤下,岩壁泛起青藍熒光的洞穴,以蚍蜉之身守護大撼樹的,蟲荒一族中最渺小的皇者——在察覺到自己背後的柑籠,又被古怪晶體給禁錮住之後,祗朧的眼前飛掠過無數回憶,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消化自己體會到的那股震驚情緒,他隻有楞楞地抽出自己曾握住柑籠腕部的手,看著手指間殘餘的金黃琥珀糖衣,在散發出引起自己吞噬欲望的香甜氣息。
原來山骨狸說的話,確實是對的,自己根本就抑製不住那原始的生物本能。
有些愣神地張開自己那沾滿固化琥珀的五指,祗朧將手掌對向月光,仔細地端詳著,他突然回憶起那股暫時被自己遺忘掉的恐懼感,卻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走入了由山骨狸所製造出來的思想誤區。
“撲通撲通——”是幹裂枯枝墜入水潭的聲音,青粿抽出了那對寄托於已逝暮光之中的翠玉雙劍,左手持劍抵胸,右掌握劍背負,青碧箬竹似的翡翠劍刃,若兩隻沉金紋路蜿蜒的鋒角探出,劍性凜然的銳尖直指月祗朧,激蕩起了他滿頭被精銀月色淡化得有些朦朧的發絲。
“祗朧,你不要太偏執了。”青粿以被他劍尖所指的祗朧為核心,緩慢地跨動著移動距離極小的步伐,他的眼眸如水無色,卻可以折射出這個世界上任何色彩。
“哦?我懂了。”聽到青粿的話語,祗朧宛若剛睡醒的人一般,有些渾渾噩噩地抬起了頭,他終於想清了自己現在到底要做什麼!
不是以雙短劍形體,而是以一個整體顯現出來的天祇劍,隨著祗朧乍起的一次揚衣轉裳,倏然刺入了令人垂涎的琥珀糖衣之中,祗朧雙眼緊盯著被固態金黃晶體,給凝滯住表情的柑籠,他的劍順著這一大塊金黃琥珀合攏時的,那幾縫即將消逝於熔融狀態的細小痕跡,精銀爍熒的刃剖開了那些包裹住柑籠身軀的多餘固態物質,將她又救了一次。
“我現在想要做的,隻是去半次宗遺址,尋找一些東西。所以上路吧,青粿、山骨狸——還有你,柑籠!”
月夜櫻落流蘇紫,提筆澀書桃鯉溪。
鏡潭映月,沉水銀液,竹骨油紙傘底下,淺淡錦鯉發絲的少女倚柄濯足,坐在細碎鵝卵石壘起的雪粉池堤,她上身套了一件精致綢帶綴縫在領口處的絹衣,修長筆直的雙腿沉入落瓣潭水,在水麵之下勾晃著纖巧足尖,戲弄著水中那幾隻細鱗玲瓏的藍鯉,不讓它們親吻自己的腳趾。
右手邊,黑木端案中橫放一對沾蘸著寶石藍錦鯉細鱗的繡雪長劍,被梳攏起來的細碎流蘇纏繞劍環末尾,縷熒月光如火蟲滑過明鑒劍麵,隻留下幾掐未被點亮的繁複魚尾紋章。
“湛鯉兒,月光照扉,應是相擁而眠,為何你卻要在這寒潭之畔,夜賞落櫻呢。”翡翠妖媚的如瀑長發傾垂到臀部,象征著混血蟲荒的力量,剛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玄歲披著朱蝶袍裳,纖巧手指隨性地扣搭在桃鯉溪的雙肩,血潮暗湧的圓盈美眸閃動真紅亮燼,耀盡纖長金線的燭緋眼睫,成就月弦白夜下靈嫵的花魁。
燼紅色的寬口廣袖鼓動,散發出玄歲身上充滿誘惑味道的獨有元素,令那張宛若孩童般天真無邪的精致臉龐亦美亦妖,在不經意間散發出傾世高手的絕代風華。
“歲爺,您能不能高抬貴手,它們壓在奴家的肩上好重啊。”學著風塵女子的模樣,掐著蘭花指說出這嗲裏嗲氣的話語,桃鯉溪被自己逗得噗嗤一笑,又立刻端正自己的麵容,探出指尖撫了撫額前斜梳的淺藍發絲,頗為別扭地聳了聳肩。
“兩位,帝魁之戰在即,還是少些胡鬧,多些戰場殺敵之心吧。”潭麵乍破,納蓮紫鏃破鏡水月而出,身上那件霧紫長服被潭水徹底浸透,濕漉漉的珠露滑進她那一頭黛黑長發,滴垂到如瓷玉般精致滑膩的臉龐,錦繡衣裳緊貼著少女的欣長身軀,勾勒出曼妙輕靈的朦朧輪廓。
“這天下,本就該是由那些滿腔熱血的大好兒郎去守護,和我們這些柔弱無力的女兒家有什麼關係呢?”桃鯉溪眼神無辜地眨閃著湛色美眸,淚霧綽約地望向納蓮紫鏃,像極了一隻被微寒潭水打濕了精致毛皮的小狐狸。
“槍馬功名,守國不殤,這是男兒的雄心壯誌,是好漢子的責任擔當——總之,我們是不適合去做的。另外,我的好徒兒,你怎麼能這樣對師父說話呢。”摸了摸自己微尖的下巴,玄歲振衣負手,頗為霸氣地繞著寒潭之中的納蓮紫鏃來回踱步,時不時地伸出一根手指,點向自己曾經的弟子,惹得一旁觀看的桃鯉溪,忍笑忍得實在是太過辛苦。
潛藏的鱗,是否就在倒映水月的鏡潭之下遊動?暗穹長夜中的群星,是否注定要在月光的浩蕩之下,一直暗淡下去?還不懂得泣下細雨漣漪的龍炭塗戰龍,依舊蟄伏在兌澤脈的深處,身陷大沼而環擁無數澈黃陽籽。
火曦鳥靈日燭葵,黛夾發尾妖卷席。
陽炎晨曦鍍層的耀金日盈花盤,在炙烈光澤下焰夭如新燭,迷蒙著緋紅襯淺黃的花瓣色調。
斑駁光籽,細碎密集地排列出棋局般縱橫的條線,在陽光炎曦不同角度的照耀下,旋轉動著狂熱火渦形態的大緋金色日燭葵,洋溢出滿是少女般精靈古怪、活潑可愛的特殊氣息。
日葵燭紋章的黛黑色發絲,流轉著栗金純粹的炙日光澤,漆黑眼眸明亮清澈的小女孩,疊紗邊蓬鬆的黑裙平鋪在暗金色地麵上,她十指合攏著,仿佛是在向神明祈願:“宗主說,隻要虔誠地祈求上蒼。那麼,所許下的願望,很快就就會實現。”
腳邊的淡銀白碎花叢,搖曳著微弱芬芳的纖巧花莖,葵日鳥緩緩低下頭,玲瓏的黛黑額發下落,垂在她祈願的指尖上:“上蒼殿下,葵鳥希望能早日見到自己的家人,這個願望可以很快就實現嗎?”
嚅軟低怯的呢喃,從花瓣般纖弱柔美的櫻色唇扉間吐露,戴有日燭葵紋章的少女輕合雙眸,硯墨光澤的眼睫毛上翹,如蝶翼在風中撲展——然而,這一切都無法掩蓋她發絲表麵的日葵紋章,在短暫的一瞬間內,咆哮成一盤角顱猙獰的夭矯之龍!
檀金色的細碎粒片,呈現出方菱形,從葵日鳥的周身散溢出去,看起來真的像是,祈求的福願開始在人間著手實現的樣子。
可惜,這一切都隻是過去的回憶,現在的葵日鳥,已經改變了太多太多。
一杆修長旗槍,是漆黑夜墨若鴉,它淩風舒展,獵獵如龍。
旗幟上繪製著兌澤脈那黑白縱橫的混沌紋標誌,旗下墨擺長裙的少女抱劍倚坐,三千纖長青絲明麗空明,閃爍著粒粒星辰光點似的細小螢火,以及那一盤由暗金日葵紋章,舒展而成的夭矯龍圖!
“你變了很多。”背負雙手的四空漠,在葵日鳥的身後緩慢浮現,如同由無色水霧所勾勒出來的一副新染墨畫,緩慢搖曳晃動的服裳下擺,蘊著狂草寫意的淋漓。
“宗主不也是變了嗎?”柔若無骨的手輕放,靠在不盈一握的纏繩劍柄上,葵日鳥的眉間有一韻淩厲的惡氣,似是多日的艱苦修行,在她胸中殘留下來的凶戾之意。
“你說話的語氣,變得霸道了。”抬頭撇了一眼葵日鳥倚著的高聳旗槍,四空漠對那張象征著兌澤脈的混沌紋旗幟,並不是怎麼在意,似乎在她看來,葵日鳥現在的改變,要比大多數的事情都要重要。
“那,我應該回答,宗主的樣子也變得柔美了嗎?”葵日鳥輕微嘟起嘴,有些賭氣地鼓著自己的腮幫,她明墨靈動的滾圓眼眸,帶著雜糅了好奇與困惑兩種情緒的眼神,在蓄起長發的四空漠身上掃來掃去,似乎對四空漠並沒有換掉那身深色寬袍,而深感失望。
“當然可以了,畢竟每一個女兒家,再怎麼改變,也是喜歡聽別人稱讚自己的美貌的吧。”將自己的視線,從那杆架起混沌紋旗幟的長槍上移開,也從旗幟下的葵日鳥身上移開,四空漠看向還算是遙遠的那片蒲銀原,她在想一件很不好的事情——那注定要去完成的犧牲,已經開始了嗎?
被火曦燒染成玫瑰金色的穹空,其中似乎有著無形卻龐大的神聖存在,翻動起自己布滿繒綾鱗片的修長鰭尾,有數不盡的透明漣漪,顯現在這浩渺不仁的上蒼表麵,猶如少女裙擺邊緣處的精美疊皺,華麗得隻會凸顯出那引人遐想的美感——以至於沒有人會想到,這其實是龍的哭泣。
此刻,遠在蒲銀原的惡人蛄,在想:需要自己犧牲的時候,到了嗎?
昨夜的他,還沒有像現在這麼悲觀,更不會想現在這麼的絕望。因為,那時候的他,還不懂得落下刖口中所說的“始朱君”,其真正的含義是什麼。
何況,當他懂得那個含義的時候,也沒有感受到任何不良的情緒。最多,隻是在自己的眼角,表現出不易察覺的抽搐動作。
直到現在,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將兩個敵人全部殺死的時候,才想起了黛仞始祖的代言人——楓颯葡,所說的那些滿是絕望的話。
“你是必須犧牲的,惡人蛄。不是為了蟲荒的生存,而是為了新代腐古的覺醒。這位新的腐古,他沉迷在安逸生活中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必須用同族的血,才能讓他認清生存的殘酷。”
犧牲嗎?惡人蛄突然笑了起來,他從來都不害怕死亡,他害怕的隻是——自己的死亡,不能為孕育自己的族群,帶來任何的價值,或者是意義。
所以,他要在死前的這短暫一刻,回憶他不多的那些美好時光——就從……昨夜的戰鬥,開始吧!
“你也該出場了——始朱君。”落下刖臉上,突然綻開的笑容,是虛假,是醜陋,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猙獰,曾折過一次的蒼羅章,再度暴起……就在惡人蛄的注意力,被突然出現的炎狐雕吸引過去的那一瞬間,飛掠、神斬!
“你身上的氣味,不對……惡者記得,你隻是個低劣卑微到了極點的混血兒,是一頭連羽族都算不上的翼耳狐。你的身上,不應該有這麼濃重的太凰氣息。”惡人蛄抽了抽鼻翼,他的拳麵提前攔在落下刖的劍刃之前,身為螻皇所轄的那支亙古蟲荒,他這一脈最擅長的,就是如何詮釋力的極致——碎虛破無,是力的敦實;戰天鬥地,是力的狠烈;貫穿日月,是力的凶戾;而後發先至,則是力的……疾速!
他的出手,本就是沒有任何的保留。隻是現在,他在自己的拳頭上,多加了一層由情感所催發的“疾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