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刀劍何守 由來不問道(2 / 3)

“百鬼亂,夜行本惡相!”冰霜飛濺,雪屑打旋,持有蒼之顏色的傲骨寒意,雜糅著斑斑青綠的黏稠兵燹,宛若海淵之底的一股強勁暗流,激出了那吞噬了深海微光的熒爍蝰魚,以及那宛若尖齒獠牙般交錯張開的,誓要將一切都撕咬殆盡的霸道劍術!

劍斬,凋落,鋒鍔,燹襲,雪舞,掠霜,冰濺——蒼羅章劍招七式,落下刖一氣嗬成!

隻窺見,那不絕於半邊夜空的蒼弧流星,在疾閃掠躍,最終向惡人蛄所在的那片淡紫花海,怒然擲下!

“喝——”提氣納聲,崩裂轟鳴,骨節單薄的一拳破穿無盡夜空——亙古蟲荒從來都不是懦弱的種族,它們敢與自詡為神的不死太凰相抗衡,亦不懼號稱帝魁的炭塗戰龍之悍力,除卻對剝奪惡敵生命時所感受的悼殤與負罪感,它們從來都是像魔一樣大氣磅礴的偏執象征,嗜戰浴血,不讓分毫!

“惡名劣,罪人枷,愁鎖墨蛄盡花殤。”拳中仍然攥握著那幾傘鬆茸銀蒲,透明得可以看見細小血管的白皙眼皮,掩蓋住那暫時沉眠的半硯眸色——眉頭微皺,麵有怯色,惡人蛄依舊如故,唯一有所改變的,是自他搏動心髒之中狂湧傾瀉的浩瀚偉力!

靈魂深處的原始本能已在催促,傳承於古老種族血脈的不滅戰意徹底點燃,環繞在惡人蛄身外的偏執意誌,倏然呈現出沸騰翻滾的趨勢。

花海蕩漾,若潮起汐落,滿地凋零的淡紫花瓣緩緩上升,似是掙脫了重力用來束縛自己的枷鎖,被無形的風給攪動成繽紛璀璨的神秘漩渦,投下了一圈足以罩住惡人蛄全身的淡薄花影。

“斬趾現在隻想要知道一件事——你臉上的怯意,到底是不是裝出來的?”

“不,是真的恐懼——惡者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你轟成齏粉,連一點殘渣都不能剩下!”

扭曲成齧噬嘴縫形狀的劍,與平緩推出的拳頭相抗,蒼冷的刃觸及白皙通透的肌膚,在正常情況下,本該是立見血肉剖裂才對,可惡人蛄卻擊折了落下刖的蒼羅章——他的拳頭未必比劍還要硬,但是他拳上的力道著實不能小覷。

一振衣,尚覺枕夜淺;二振衣,倒海出亂拳;三振衣,膚沾惹敵裳——惡人蛄三次振衣,無破穿蒼穹之勁,無貫透日月之猛,他唯有拳拳到肉的凶狠打法,逼迫著他麵前折劍的落下刖步步皆退。

“惡者聽到了,死於這蒼羅章下的吾族亡魂。若這真的隻是一柄隨手可折的利劍,那惡者的同族豈不是死得太冤了?所以,顯出它的真麵目的吧,落下刖!”

抬腿提肘,橫掌疊出,惡人蛄猶如莽撞的獨角仙振翅起翼,卻又在清澈月光之中,惹上一層該屬於螢蟲的輕盈,他整個身軀高高蕩起,緩慢推出的手掌單薄,印在落下刖身上的力道,卻是崩天裂地!

裳不染,衣不碎,卻有——長夜暗空為莫大威力所逆,使得穹頂群星順著一處天地核心迅速地扭轉起來;踏地步履已成大地深淵開辟的起點,無數沉幽莫測的綿長溝壑,如巨龍橫突出去的肋骨般崢嶸礙眼,卻又給人以最直觀也是最震撼的場麵。

“這柄劍,還缺最後一種材料,現在還並不是它顯現出真正形體的時候。”手扶折劍,拭直鋒刃,落下刖生生受住了惡人蛄連擊的二十記拳勢,他不再退後一步,哪怕他依舊不能抵抗惡人蛄的拳頭,隻能通過將自身所承力道卸於天地之間的方式,來苦苦支撐這一場似是注定必敗之戰,他也不會再退半步!

“若是再不顯現真劍,那你便要死了。”變掌為拳,寸截勁力,緊縮成渾重的鐵蒺藜,在落下刖的體內翻攪撲騰,惡人蛄終於再度張開自己那半硯眸色的瞳孔,正式看向對麵的敵人,在他大後方盤旋徘徊的不落花瓣,被他無意間宣泄出來的洪荒巨力,給擾亂成繽紛璀璨的光耀漩渦,讓他握拳出擊的“勢”,愈戰愈強,愈強愈戰!

“斬趾所需的那最後一件材料,相必就算是身為純粹蟲荒的你,也會感興趣——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是沐浴了太凰後裔之血的神兵利刃!”昭遞羅章劍,被撫平拭直的蒼冷劍刃橫平刺出,宛若一條寒鯉乍破鏡湖水麵,落下刖的劍不快不狠,卻有著極準的穩。

“既然你需要的,是沾染太凰之血的兵刃,那麼你又為什麼要歸屬於墨宸海?”拳出無聲,卻似被某種詭異力量給延緩了幾瞬,落下刖手中的羅章劍跨過了惡人蛄進行攔截的拳麵,在衣料單薄的胸膛上斬出迸濺的金紅火花。

“你也該出場了——始朱君。”轉首一顧,斬劍受阻的落下刖不憂不怒,他神情冷淡地看著懷抱緋玉橫刀的炎狐雕,大步走出他隱身的花海陰影之中。

此刻,戰場上兩股對撞的氣勢,都被調動到了第一次高潮的臨界點!

嫋煙冉冉,氤氳白霧,籠罩在清冽月光之中的祗朧,挑起指間的那根鬆木條,撥弄著紫銅香爐中零碎的木屑。

白駒伏首,黑馬齧草,神情沮喪的山骨狸抱腿靠在巨大山岩下,滿頭濃褐色的發絲,在山岩陰影中散溢出俊逸瀟灑的紫光。

這是一處低矮山穀,其中有圓形水潭,山骨狸百無聊賴,等著外出撿拾柴火的青粿回來,因為他實在是忍受不了穀內那個,可以抱著一個紫銅暖爐玩上一整天的祗朧。

火焰疊折成痕的裙擺,好像水中漂浮的緋邊金魚尾,纖巧的腳步,一一踏過水潭上露出的青圓岩,濺起的石露與塵埃,惹起潭麵一陣陣輕柔的無色漣漪。

是頭頂戴著雪白兜帽的柑籠,她那層疊微卷的火色長發,在縫綴在兜帽邊緣的打底布料處,露出了許多的橘紅毛角。

抽出這一縷細長的鬆木條,被點燃的那一斷暗紅火點,在祗朧眼前燎動著沉香,他將之緩緩送到女孩麵前,就像是除夕半夜裏,所饋贈的一串朱盈盈的紫紅冰糖葫蘆。

柑籠踮起腳尖,想要撫摸祗朧被精銀月光染上清冷的發絲,可是冰涼發顫的手指,觸及到是他蒼白得有些病態的臉。

“你,不要忘了自己是誰!”一句話仿佛是燒灼到最後的導火線。

山骨狸的腳步有些蹣跚,他走過高低不平的嶙峋碎石,臉上蒙著一層由怨恨與哀愁雜糅而成的濃烈煞氣。

“我知道。”拾起散放在手邊的一隻空酒盅,以此盛滿了新落的月光,祗朧倏然抓住柑籠的手腕,側過來臉,對她淺淡地笑了笑。

柑籠的瞳孔彷徨而無措,赤盈剔透的眼眸潤著一層宛若星光的輕柔水色,她格外困惑地抬起被祗朧抓住的手腕,有些搞不明白,祗朧他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你也應該知道,我是喜歡這個女孩子的,哪怕她歸屬於與亙古蟲荒天生敵對的不死太凰。”搭三指於酒盅開口,祗朧將杯中無形無質的月光,混著滿夜的輕靈之意,飲啜入自己的喉間,他輕輕地把柑籠拉到自己的身後,想要用自己的身軀擋住她脆弱而不穩定的輪廓——乍然而起的青蚍蛉,清脆蟲鳴的詠唱,在耳畔徘徊不絕,一疊重複一疊,以至終了時刻是那麼的刺耳。

“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這份喜歡,到底是真正的傾慕,還是披著幻夢偽裝的欲望。倘若我現在是螻皇,一定要先滅了你這個蟲族敗類!”擼起袖子就想要幹架,山骨狸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尤其是當他看到一直偷偷摸摸跟在他們身後的柑籠,現在居然跑出來與祗朧相見,他的情緒實在是糟糕到了極點。

三綻影,暗夜露珠凝結的三道恍惚影子,朦朦朧朧間,透過暗空穹頂旋動的群星。葉尖萌發出柔黃的月光,打在少年單薄的肩上,仿佛是鑲上了一層細膩黃金的衣鎧。

一口吐息,更吹落、星如雨,萬千轉輕盈的螢火,纏繞著漫天星空的秘密,離開暗黑夜底的帷帳。

剛領悟到一息濁化的祗朧,他握住柑籠腕部的那隻手冰涼,卻是這清寒長夜裏的唯一溫暖。被月光鍍染成了精致熒銀色彩的發絲,在風中一根推動著一根地滑動,閃爍其上的靈韻光芒,使得它們暫時擁有了遠勝刀劍的銳利鋒度。

“是嗎?”拖著長音的兩個字,似是承載著足以壓垮世間一切生靈的威嚴,祗朧的雙瞳不再是那宛若溟海點竹葉的湛青暈藍,而是純粹濃重得宛若漫天精致辰曜的古樸熒銀顏料。

“你真的知道嗎?”握緊雙拳的山骨狸,本想向前踏出一步,卻被祗朧瞳底那不喜不悲的殘酷目光,給壓迫著後移了小半步——他早該想到的,自己所麵對的這個少年是天祇的後代,是繼承了啜飲月華之能的新任腐古:“祈願與欲求,並無明顯區別,隻要跨過那一條模糊的線,兩者就可以互相轉換。”

二代腐古·天祇,雙持熒銀之刃,發色如襯照長夜萬古的月華,能啜飲暗世辰曜與清夜月光,將之化為己用,雖起於初生蜉蝣之身,但他一生領悟道境,有如利劍破竹!

“今夜的月光,實在太美了。我在想,自己會變強嗎?”先是抬頭望向那對自己來說,是不斷散發出浩瀚力量的清冽滿月,祗朧已經無法看清那些曾因烏雲遮月,而暫時顯露出來的無限星辰,他低下頭似是在思考什麼,然而他最終做出的決定,卻隻是一個很簡單的動作——把自己身後的柑籠,拉得更近一些。

翻掌覆,氤氳出,一列清明亮麗的天祇劍,替代了原本握在祗朧手心的小酒盅,並在顯現出刃身中段那道清晰裂痕的一瞬間,將剛要被劍尖抵起的那隻酒盅,給擊得粉碎!

“要與我一戰嗎,月祗朧?或許,現在的你,在月華的籠罩之下,可能已經不再局限於息散,而是朝著孤弦、綻靈的境界進發,但是你真的能擊敗嗎?”故作強硬地撇了撇嘴,山骨狸試探地向前跨出一小步,發現自己不會再受到任何的阻礙之後,方才敢踏著細細的小碎步,向祗朧所在的水潭中央靠攏,絲毫沒有察覺到祗朧之前的敵意,隻是暫時的。

“境界不重要,因為那是個人的心境,隻要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就好了。”氤氳成絲的濃稠銀嵐,絲絲縷縷地纏繞在兩段注定不能再鑄接在一起的天祇斷刃裂口處,祗朧斜劍直出卻僅以側鋒指向山骨狸。

“可惜了,你抑製不住自己的原始本能。”在夜色裏輕聲呢喃的山骨狸,他緩慢地搖了搖頭,右手食指抬起,筆直地指向天空,接著——倏然落下!

琥珀金黃的溫潤糖衣,宛若猛然合攏的巨大花束,以吞噬之姿,將那發絲柔滑如炎嫋鳳凰羽的少女,包裹在自己剔透晶瑩的軀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