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誰夢人間 破曉天地開(1 / 3)

心倏然一沉,縈繞其上的巨大失落感,如狼狽跌下的浪潮般,震敲著玄歲的身心,她抬起頭斜視著那一杆取自三顆龍膽的寒芒長槍,看著那個手握日月的偉岸男子化作風霜盡散,沒由來地感到一陣近似於兔死狐悲的淒涼。

又是一次心境受損,劇烈的感情波動,總是能夠影響到蟲荒一族的那股偏執意誌——境界又跌下去一點的玄歲,她有些握不住生鐵包漿的梨花木槍杆,刃鋒鍍金的尺長槍頭隨意地戳在雪地上,給人一種盡是無能無為無鬥誌的消沉感觀。

“握槍,不要怕。”

聽啊,是誰的聲音,是這樣的稚嫩無力,卻又有著一股敢於反抗的倔強意誌?

玄歲回過頭,看著替她壓下槍尾,而使戳地槍頭再度翹起的青粿,有些感歎地笑了笑——她在這個孩子身上,看到了與帝魁之皇·昭雪,一模一樣的不屈與倔強。

“你相信我?”玄歲她,在質疑自己,也在質疑那個孩子的判斷,她並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戰鬥下去,因為她已經見證了一位真正皇者的刹那凋亡。

“相信。”肯定的回答,堅定的認可,不改的鬥誌,誰也不會想到那小小的軀體裏麵,竟然會儲存著無法動搖的不屈意誌。

得到了青粿那頗具鼓勵性質的認可話語,玄歲輕聲嗯呢著,針對自己而點了點頭,她根本來不及思考到:青粿是不是因為對眼前的一切,太沒有概念,所以才會無所畏懼——她現在能做的,唯有勇往直前、一去無悔!

“南浮提圖,般柯督閻若。”這是一句念起來極度拗口,理解起來也頗有難度的咒語,它的發音生澀而神秘,似是冥冥之中有神,為它注入了靈性韻味,自此加持了與眾不同的強大力量。

“姑娘請留步。”一足落地如黑鶴孑腳,來人墨衣玄裳,是青年男子的容貌,卻被蠟黃粗糙的肌膚,以及胡渣青黑的下巴,給耽擱得有些老氣了。

“你是誰?憑什麼要我停下來。”槍首驟然前遞,丈八杆身如毒蛇猛竄,但在鍍金刃尖點到來人眉心的那一刻,被某股奇特的力量給停滯在了空中,臉上表現出些許慌張的玄歲,用空出的那一隻手緊摟住懷中的炎祈,可是她的眼睛卻用餘光,向身後的青粿撇去求助式的詢問。

“我的名諱,實在是不適合講給姑娘聽。因為我曾經的名字已經忘卻,現在所選擇的稱呼,則是姑娘現在最直接的敵人——墨宸海之主。”青年男子吊著紫黑色的眼袋,襯著他眼角的魚尾紋越發明顯,這是一個被思考消耗了太多精氣神的年輕人,所以他現在如此老態,也是無可厚非的一件事。

“墨宸海之主?可你明明是一個人類。”出口反駁,玄歲感到很困惑,在她的印象裏,墨宸海是不死太凰居住的偽神界,隻有少量為羽族驅使的異類擔當爪牙,所以墨宸海真正的主人,應該是一位最強大的不死太凰才是。

“墨宸海是偽神界,因為這是侍奉太凰的劣族所居住的地方。真正的神界,其實存在任何一座墨宸海宮殿之內,但就是不包括墨宸海本身。”

墨宸海之主抬手,伸出一根食指在麵前勾畫,似是在書寫什麼篆字,又好像是在塗描天地間的某些自然符籙,總之他屏氣凝神,專注地看著玄歲,又說出了那句咒語。

“南浮提圖,般柯督閻若。”

字正腔圓,正體字可破邪驅惡,斜身字則招災生妖。文字與語言,本來是為了貫徹意誌的力量,但是總有一些陰謀者不希望別人猜透自己的想法,所以強行削減了文字間蘊含的力量。然而力量並不會憑空消失,被削減的隻是字體本身直接的暴力,由字體結合組成而來的奇妙力量,依舊能造成令人震撼與窒息的恐怖傷害。

空氣中有細微的震動,如地開細窄一縫,似草墜葉尖露珠,這是極輕極柔的一絲改變,卻使得承載世間萬物的存有之虛無,蕩漾起了圈圈透明漣漪。

語言的力量,該是無形無質的,卻還是能夠產生餘外的重量,積壓在玄歲嗜血的槍尖之上。

她提挎著手中丈八旗槍,不願意因為力量孱弱,而把自己的兵器丟下,所以她寧願自己的身軀,被這股來自於語言的力量所施壓,被迫出一次弧度飽滿而充滿誘惑力的弓腰姿勢。

人曲折了,但是手中的槍卻沒有!

借用習武之人,將沉墜下力轉換為橫打衝力的十字打法,玄歲沒有刻意地去抵抗槍上的力道,反而在與那股力道並不相反的方向,施加了一股不大不小的上翹頂力。

被語言之重壓墜的槍首不動,如同固定的發力支點,但是被玄歲雙手上翻的槍尾佩鏢,卻是如猛龍亂江尾,躍出一道近乎為半圓形地莽打弧度!

橫臂護臉一擋,翹尾槍鏢一戳。

之前雙方下注,此刻勝負立即分曉——墨宸海之主,借著卸除槍打力道之便,迅速倒退了數十步,以此與擅長近戰的玄歲拉開距離,因為那柄長達丈八的染血旗槍已經丟掉重負,再度回到了它那使用技巧尚顯青澀的主人手中。

“姑娘很強,是斷空境界?”得到了“諸神”力量加持的墨宸海之主,他不急不緩地與玄歲打話,表現出與他凶惡外表不一致的溫柔——原來他也是個說話語氣偏向平和的人類,隻是因為站錯了陣營,而更像是帝魁之皇·昭雪的陰暗麵。

“你也不差,作為不死太凰的一條‘狗’,竟然在沒有任何三族血脈的情況,隻憑諸多太凰力量加持,便能夠使出斷空境界的手段。”沒有直接回答墨宸海之主的試問,玄歲扭身挑槍再上,刃鋒莽撞的鍍金旗槍,除去槍首邊緣,其餘地方盡是被斑駁血鏽暈染開來的生鐵色。

槍又點在眉心,之前退走的數十步似乎隻是一個笑話,竟然抵不上玄歲提兵起躍的那一大步。

墨宸海之主想要大聲發笑,以此來嘲諷自己的無知與懦弱,但是嚴肅而現實的戰場,卻不允許他這樣做。

這一次,他沒有念出咒語,而是在心中解釋那句咒語的全部含義。

南有業劫孽火,起於浮屠之救,欲渡人者提兵斬惡,卻轉以惡名予被渡者,猶如惡鬼般若,此番“渡人”於己,僅是一夢忽去,卻是那被渡者的生生世世。

是故,欲行善者,當思自認之善,是否為被施者欲避之惡?

無形的力量,與玄歲遞到墨宸海之主眉心的旗槍碰撞,發出無數迸濺如金絲的刹那火花,墨宸海之主借此機會再度退開,保全了自己深不可測的高大形象。

力量,因為無形,所以未知,繼而轉為神秘,帶以人恐懼之感,最終導致敵心垮敗,自輸己戰而不自知。

“太凰之下,哪有有喪家之犬的位置,若真有些什麼,大概也隻不過是‘惡雕昏鴉’罷了——劣者不才,恰恰正願為一小小鷹爪孫。”

這一次的語言攻勢,並不在於施加在現實之中的力量與重量,僅僅隻是在於,這字與詞連貫起來的明確含義。墨宸海之主想要玄歲亂心跌境,所以他在試圖用最真實質樸的語言,來做自己挑怒玄歲的必勝武器。

“姑娘可以走,但是帝魁之皇的兒女要留下,這是太凰諸神所能做出的最終底線,否則——”

墨宸海之主還想再誇大一些事實,以此虛張聲勢,壯大自己的“勢”,卻根本沒有想到玄歲會打斷自己的發言。

“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死太凰居然改了性子,放著最有針對性的仇敵——亙古蟲荒不要,竟然舍棄我這個混血蟲荒,去為難這兩個沒有什麼用處的孩子。”玄歲手中的槍剛猛無儔,她的話則是犀利盡歸於一點麥芒。

“斬草除根,太凰一直隻滅殺那些違逆的叛臣——”

這注定是被打斷的話語,若是站在人類的角度來說,似乎根本沒有什麼邏輯,因為帝魁之皇·昭雪,根本就不屬於不死太凰所轄,怎麼能夠說是叛臣?

可是,那些自詡為神的不死太凰,卻根本不會這麼想——在它們眼中,不順從即是違逆,除去高貴的同類,世間萬物皆需臣服於己。

“我拒絕。”回答的快,逃跑的也快,玄歲後仰墜下君山斷崖,原本站在她身後的青粿,也被回掃的丈八旗槍給帶了過去。

自此,帝魁國的帝子與帝姬得以保全,而那注定要在以後,引發起巨大爭議的帝魁國太師,將會是由一位混血蟲荒擔任!

風挑起了祗朧鬢角的淺黃發絲,他有些輕羨地望著頭頂掠過的飛鳥,十分地渴望這種不拘束於一片天空的自由自在。

“呐,你說,我們忙活這麼多,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彈劍鋏,發出龍聲吟嘯,祗朧在狹長的眼角處,隔空轉了轉自己的拇指,不知是真的困惑,還是迷茫於自己需要麵對的諸多選擇。

“大概,是為了生存吧。”沉吟了一小會兒,青粿給出自己的答案,卻並沒有將其中的含義,給徹底地解釋清楚。

“隻是為了活著?還是為了怎麼去活。”活著,生存,在有些人眼裏是同一個詞的不同說法,但是在祗朧的印象裏,這兩個詞卻絕不會是同一種東西。

“享受自己所有的一切,遭受未知而不可躲避的苦難,這才是活著——而生存,就算是麻木不仁、行屍走肉,也算是一種生存。”君山的雪下得很大,簌簌撲落的薄片雪花,約有成年女子的指甲蓋大小,青粿伸手撣了撣肩頭積存的銀霜,那對見證了太多慘烈戰爭的無色瞳眸,在凜冽的寒風中,透露出宛若天池冰封的瑪瑙淺藍。

“活著,是不向命運低頭;而生存,則是向一切妥協。”低斂輪廓朦朧的淺淡眉眼,祗朧想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座君山之上——難道僅僅隻是為了聽前代帝魁之皇的故事?

可是,在青粿講述的那個故事裏,除了無謂的犧牲,根本沒有任何的實際意義,值得祗朧去細細品味。

“穹窿之中的青雲,也會羨慕飛鳥的滑掠,但這並非是渴望升翔的自在,而是在嫉妒生命的不易消散。”將被霜雪打濕的火把,插入了腳畔的凍土之中,青粿認真地打量著四周,他並不否認生命的脆弱,但是這並不能讓他承認,生命會如朝露飛電般一瞬即逝——因為風動,青雲即散。但是生命受限,卻可以在抵抗的同時,綻放出最絢爛奪目的花朵,結下最飽滿多汁的果實。

祗朧沒有去思考青粿所想的那些哲理,他隻會低斂自己的眉眼,玩弄著手中不斷旋轉化圈的清濁雙短劍。

“聽說你們人類之中,有些頗有正氣的家夥,若是將他們流下的血,給悄悄地收藏起來,三年之後便會化作碧玉。”祗朧隨意開口,所提的卻是某個最值得人類去崇敬的古老典故——碧血。

可青粿並沒有回答他,因為這位帝魁國的年輕帝子,正微眯雙眼攏成兩痕繩線狀青藍。

有徐徐上升盤旋的飛雪,在不定的寒風中,組成了飄蕩霜屑的銀白漩渦。那不由任何人所掌握的氣流,宛若捉刀多年的雕刻匠師,以遒勁的糙手創造出了不該存在於自然界中的傑作——那是一個由風雪堆成的人形,手拄雙劍而單膝跪地,卻有著寧折不彎的傲氣,與那專屬於帝皇君王的無形大“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