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得能讓人感受到其中火熱的衣襟,中了兩把纏繞著無數遊散霜粒的殘缺之劍——那是一對鋒刃豁口多得好像是紮堆荊棘般形狀的劍,它們的主人此刻正將全身的力量都傾注在劍柄上。
那是個孤注一擲的男人,他的眉眼清晰得宛若昭雪,正好與他的名字相符合,雖然那兩柄被他傾注了全部力量的劍,並沒有真正地傷及到敵人的根本,但是這兩把劍卻滿足了他的一個願望——拉進了他與敵人的距離,讓他能夠近乎是臉貼著臉地,向意興闌珊的敵人,發出那兩道在訴說著永不屈服的倔強眼神。
太近了,實在是太近了……言燼·首極為厭惡地這樣想著,他剛剛產生出要將昭雪整個人都擊飛的念頭,自己的眼中就劃過了一道瞬逝紫光,繼而以被敵人刺入異物的流血腹部,昭示著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受傷。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是太快,以至於言燼·首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徹底地反應過來。然而,當言燼·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刺入他腹部的異物,並不是別的東西,正好是一塊被無限壓縮與提純的不規則紫晶。
禁忌於紫晶——在很早以前,遇到那個名字叫做“龍嫋皇箭”的異世持弓神祇的時候,言燼·首就知道了自己的弱點,其實不是別的什麼東西,而是那些在世間並不常見,卻也並非稀有的淺紫水晶。
他好像天生就懼怕那些象征著高貴與華美的淺紫水晶,甚至隻要他的五官六識能感受到紫晶的存在,他的功體便會因此受到限時。嚴重的時候,比如現在他的腹部被插入紫晶,就是意味他將徹底地失去全部的戰力。
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言燼·首從自己的失敗中,感受到了無法壓製的憤怒與屈辱,他根本無法忍受自己,竟然會被人用紫晶鎖住功體的這個事實,他想要掙脫,他想要發泄,他想要戰鬥,可是他已經被對自己來說是屬於禁忌的紫晶,給限製了太多的力量,雖說還並不是算是別人刀俎上的魚肉,但是昭雪的的確確是勝了他一招的。
想,拚命地想,快點想自己是怎麼中招的——當言燼·首被昭雪用雙劍硬頂著身軀,在他之前落足時所破開的隕坑內被動後移數十步的時候,他還是在糾結自己為什麼會被一個人類所打敗。
言燼·首不甘心,所以他的眼眸深處,很快就劃過了那一副幅的流逝畫麵,這是他的那些不被自己所重視的回憶,而也正是這些在他自己看來並不重要的記憶中,居然有著他被昭雪用紫晶刺入腹部的全過程。
貼近身體,令自己產生厭惡,迅速地撤出一隻手,趁著那些施加在雙劍柄部的力量尚未完全消散,自腰下的裳擺裏抽出一根尖棱柱姓的不規則紫晶,將之狠狠地捅進了自己的小腹。
以上即是言燼·首的回憶,他現在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忽略掉昭雪的小動作,因為當時的他正在惱怒自己與對麵的渺小人類,敵我雙方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近得能讓他產生厭惡與倦煩,以至於讓他分心,而無暇保持警惕,來防備敵人的莫測攻勢。
既然失敗了,那麼就到此為止好了。
言燼·首不會一味地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他用手抵握住胸前所插入的雙劍,腳後跟在地麵上猛然發力,在慣力的推動下,僅是平移了兩三小步的距離,便宛若老樹生根盤錯那般,在地麵上徹底地穩定住自己的身形了。
眼神凶狠而乖戾,此刻言燼·首所流露出來的目光,並不是如寒潭刀劍般的冰冷浸骨,而是宛若緋翼蒼鶚那般的邪惡陰寒。
功體盡數被鎖,並不意味著喪失了全部戰力,言燼·首的肉身還在,哪怕這隻是一具用拘來炎火所製作的臨時載體,也依舊擁有著遠超凡人的力量。
這力量既不源自於功體,亦不源自於境界,而是深植於與骨血息息相關的肉身根基之中,與身同存,為心所向,無限契合那由亙古蟲荒的戰鬥方式,所衍生出來的偏執魔道!
“這局麵,這境地,真是容易讓人心生絕望啊——隻可惜,我並不是人類,而是不死太凰!”化形為人類肢體的腳掌猛然犁地,前叩的腳趾唐突發力,言燼·首宛若羽族振展翅翼般抬起雙臂,伸出雙手緊緊攥握住胸前所插的兩刃劍鋒,他似緩實快地向前不斷踏步,竟然在一瞬間內就扭轉了自己頹勢,由被後退的那一方,轉變成了逼迫敵人後退的這一方。
血,一開始隻是順著插入腹部的淺紫水晶邊緣,極度緩慢地溢出幾點真紅血珠,然而隨著言燼·首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那幾滴顫抖不定的剔透血珠逐漸滑落,它們下墜得越來越快,朝著血滴的方向不斷靠攏。
最終,流出的血,因為言燼·首前進時,所牽動到的淺紫水晶有些下垂,將腹部的創口給不斷擴大,汩汩流淌的赤紅血流,是朝著言燼·首腿部下行的一條蜿蜒小溪,它們將原本就深紅勝血的赤裳,給染得更加深沉,無限地近似於墨朱色的暗黑。
插在言燼·首胸口的兩把劍,被他用攥握住鋒刃的雙手給拔了出來,胸口無傷無創,甚至連那原本應該被穿破的衣襟,也是完好如初。
與之相對的,造成了鮮明對比的,是他那被捅入了一柄不規則淺紫水晶的小腹,破碎的衣料被鮮血浸透成暗黑顏色,隨著淺紫水晶的下墜而不斷擴大的創傷,因著言燼·首對淺紫水晶與生俱來的恐懼感,而變成了他身軀之內的力量在不斷流逝掉的象征。
前方到底是什麼?是脆弱渺小卻又不可忽視的人類,還是強悍得可以令這世間化作一片灘塗的真龍?
以上,便是言燼·首此刻正在思索的事情,因為他看到了——那透明卻非無色的龍之魂魄,自昭雪的天靈處宣泄而出,接著又有兩道相同的龍之魂魄,從昭雪的肩頭剝離逃逸了下來。
三頭高昂脖頸的龍,祂們仿佛是擁有無匹力量的絕對神明,祂們由那沒有人能推測出到底是什麼物質組成的魂魄,做暫時的無形無色無質的載體,祂們那因情緒稍有波動而所引發的氣勢,在急躁的時候,灼熱得可以將天地燒灼成幹焦的炭渣,在沉靜的時候,澎湃得可以將一切洗刷成渾濁的灘塗——這就是被亙古蟲荒稱作為“無色龍虺”的真神族群,這就是被不死太凰命名為“炭塗之龍”的戰神種族!
“嗬——”勾動嘴角發出一聲嗤笑,言燼·首倏然踏地起身,主動地迎上了那三頭專門朝著他的身軀咬去的龍之魂魄,因為他很清楚——這就是炭塗之龍一族給予昭雪的保命手段,而今卻成為了昭雪用來對付他的幾近必殺一擊。
魂魄在灼燒,如炭;魂魄在渾濁,如塗。
這裏所說的魂魄,並非是指言燼·首儲存在這具拘炎影幻中的那縷意念,而是在遙遠的墨宸海深處,被那具不死太凰的輝煌本體所承載的不滅魂魄。
被三頭龍之魂魄所咬噬出來的傷,直接反饋在自己的本體魂魄之上,言燼·首他在憤怒,他睜開了那對暗淡得有些墨褐晦暗的精致瞳孔,在其中洶洶燃燒的火,並不是他那歸屬於不死太凰的力量,也不是他那已經被淺紫水晶封鎖住的功體,而是劇烈波動在他靈魂最深處的憤怒情緒。
憤怒,有時候比恐懼更可怕,言燼·首他居然敢伸手握住,那柄深插入自己腹部的淺紫水晶,將之迅速地拔了出來,朝著一處底下盡是嶙峋尖石的斷崖絕峭,猛地扔了出去。
若是沒有那禁忌的水晶,那麼我便再無束縛!
有時候,言燼·首也會想,自己是真的懼怕,淺紫水晶的本身,還是在懼怕那由淺紫水晶所象征著的,高貴又華麗的那位絕對神祇——言燼·首不了解那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存在,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那位聖位神祇。他隻知道,就算是來自於三界之外,號稱是遊遍寰宇太宙內無盡星辰的龍嫋皇箭,也無法與他所懼怕的那位絕對神祇相提並論。
龍嫋皇箭,就算他是這三界內外,寰宇太宙之中的第一強者又如何?他依舊有著無法跳脫出去的時空限製,他依舊是有著無法超越的巔峰,橫弋於他的未知前方!
因為,言燼·首,他似乎是在很久以前,曾經在夢境之中,朦朧而模糊地接觸到了自己所懼怕的那位存在,那滿頭繒綾又犀利的淺紫晶質龍犄角,那一尊雙首四鋒的修長神劍,那一杆能夠承載起無數世界與道法的清秀青竹枝,是言燼·首心中永遠都無法超越的——力量與境界的極限!
有什麼好怕的呢?再強的人,再強的神,再強的真龍,在這三界之內,也隻不過是到達龍嫋皇箭的地步罷了,難得還會有人成為自己所懼怕的,強悍如那位絕對聖神的可怖存在嗎?
“這一切,全部都結束了!聽到我的話了嗎,小子!”倏然掄起的一截手掌,凶狠地掐銜住了昭雪的脖頸,言燼·首的瞳眼在轉變成真紅血色,他被鎖住的功體正在逐漸恢複,自太古之初就流傳在血脈之中的不滅力量,此刻正在燃燒著,沸騰著,狂歡著!
那隻曾經轟散了三頭炭塗龍魄的手,抵掐著昭雪那似乎隨時都可以輕易折斷的脖頸,將這位帝魁之皇高高地舉起,然後又猛然將他摔下,在鋪滿積雪的大地,與盡是飛霜冰粒的寒空中,震蕩出一層層不斷重疊的氣流漣漪。
這時的言燼·首,他已經戰無不勝!
觀戰的兩麵憂,輕緩地歎了口氣,他其實是很清楚,帝魁之皇再怎麼用盡手段,也是無法戰勝不死太凰的那具拘炎影幻的附體的。
可是為什麼呢,他竟然還是在期盼著,弱小的人類可以憑借外力,假於外物,甚至是不惜用卑鄙齷齪的陰謀詭計,去將那一出生就高高在上,在墨宸倒掛的黑色海洋中自詡為神的不死太凰,拉扯到他們這些卑微人類所居住的可笑泥濘——假世·無色間·炭塗天之中!
青粿隻是在看著,自己的父親被“人”打倒在地,他的眼眸之中,隻有格外平靜的,嚴重不符合他年齡的情緒。
任何一個與青粿年齡相仿的孩子,大概都是很懂事的了,他們已經產生了最基本的是非觀念——予我善者善,予我惡者惡。
所以,親近自己父親的青粿,不應該對父親的敵人——言燼·首,表現出如此平淡與沉靜的情緒,他至少要在自己的瞳眼之中,藏下一絲似有還無的,想要馬上發泄卻又不得不壓製的,由人類的憤恨與憋屈所摻和而成的仇恨情緒。
炎祈依舊是處於沉睡之中,不知道她是怎麼在這種緊迫的,周圍還有一場生死戰鬥的嚴寒環境中長睡不起的。
或許她並不沒有睡著吧?看她那不斷顫抖的濃密眼睫毛,看她緊緊摳在衣袂上的纖細手指,不正是這些頗有象征性的細節,在表現著她對言燼·首充滿了仇恨情緒的那顆怨恨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