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剖龍取膽 一挑諸神怒(2 / 3)

可是她為什麼要裝睡呢?

——很簡單的啊,她不是懼怕看到自己父親的失敗與死亡,就是在懼怕那不死太凰化身的言燼·首,他所擁有的那股恐怖又絕對的無匹力量。

剛想要抬起自己的手臂,進行那近乎不可能成功的反抗,昭雪心中所懷揣的希望之光,就被言燼·首另一隻手上繚繞燃灼的烈焰,所焚燒殆盡了。

手與手相互交錯,相互碰撞,相互燃燒!前者是言燼·首發動殺招的手,後者是昭雪進行反抗的手,這是不滅之火與人類軀體的爭鬥——終是會焚燒為灰燼的人類軀體,能證明不滅之火確實是無愧“不滅”之名;毫發無損的人類軀體,卻是令不滅之火自毀名號,以至於徹底熄滅的罪魁禍首!

不滅的火,不再是“不滅”了。

僅有一小塊焦痕的手掌,推翻了另一隻屬於不死太凰附體的手,因為這一刻——黃昏已至,日月同輝同暗淡!

夕殘紅痕的太陽,與淺薄白熒的滿月交替,如同清濁陰陽的循環與轉換,昭雪已經張開了五指,遮住他眼前的那片暗淡蒼穹,日與月在他掌心輪轉成回,熱與冷在相互對抗、相互抵消的死境中涅槃重生。

倒地的人站起來了,原本站起來的人卻又倒下了。

“拘炎影幻的力量,無法再維持了嗎?”朝著那無緣無故就後退倒下的言燼·首望去,昭雪現在所能看到的唯有一片由細撮火苗所組成的殘缺人形,寄托在其中的神之意誌,已經被不死太凰的本體所收回。

——因為,有了更合適的人,來對付逃亡的帝魁之皇!

沒錯,是人。這世間總有一些人,不願意遵守那些規矩,要做他們心中的江湖俠客,要做他們所想的自在皇帝。然而,他們最終的歸宿,除了在凡世俗塵中淒涼地死去,就是成為了墨宸海的爪牙——被異族強者所厭惡,伸向自己同類的猙獰爪牙。

墨宸海戰將·夕痕,這自倒掛在天際雲海的暗黑建築群中,降身落地的中年男人,是有些溫和的,正如此刻被昭雪緊握在掌心的那輪暗曜之日,有著明顯的暮氣與頹廢,但是夕痕的臉上卻沒有明顯的皺紋,隻有鬆弛的肌膚在風雪中微微顫動,如同被水浸泡得發白腫脹的腐肉。

“帝魁之皇,還請束手就擒。”那皮肉皆是腫脹臃腫,卻看起來並不肥胖的中年男人——墨宸海戰將·夕痕,他穿著墨鎧暗裳,手中無一件可用的兵器,但是他的威脅卻根本不能忽視,因為有無窮無盡的無限火光,在天上倒掛的墨宸海中大綻光明,而這正是長眠在墨宸海諸殿之中的不死太凰,將要動用本體,親自出擊的先兆。

“哦,為何?”展顏一笑的昭雪,他就算是麵對那即將出現群群不死太凰的墨宸海,也依舊是保持著散漫又輕鬆的站姿。

“束什麼手?就什麼擒?”故作灑脫的女子聲音,是清麗婉轉中夾雜幾分輕浮的奇特感覺。一杆長幟殘缺的染血旗槍釘入大地,精金熔鑄的三刃尖菱鋒鏑式槍刃深插雪泥之中,一尺餘長的鋒刃著實修長有力。打扮還不是那麼招搖,身材也不是那麼豐滿的玄歲,緊接著她所投旗槍而飄落厚雪之上。這個時候的她尚顯青澀,是個看起有些瘦弱嬌小的少女,她在向夕痕打過“招呼”之後,便神情嚴肅地轉向了昭雪:“抱歉,帝魁之皇,我來晚了。因為某些原因,無色龍虺一族已經取消了對你的援助,原本要來保護你的桃鯉溪被迫離開,所以現在隻能由接受了你救命恩情的我,來為帝魁國做一些事情了。”

“好啊,請你帶著我的兒女離開吧,玄歲。”這是真正灑脫之人的豁達,他明知要迎接不可逆轉的災難,明知要進行注定失敗的戰鬥,明知要陷入無法逃離的死亡,他依舊還是選擇站在這裏,迎接自己所有的敵人。

“可是——”玄歲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昭雪臉上的微笑所打斷。

是啊,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是敢於以凡人之軀挑戰群群不死太凰的帝魁之皇,遠比自己這個之前被不死太凰打得隻剩半條命的混血蟲荒,與那些為了尋找「炭塗龍魁·萬龍之王」,而主動退出這場諸族之戰的無色龍虺,要勇敢得太多了。

“隻要能夠手握日月,那麼我便是世間無敵的存在,總該有人擋住那即將破殿而出的群群不死太凰。所以,就由我來做吧,畢竟你剛剛才在我的協助下,撿回了自己的那條命,現在應該好好珍惜才是,怎麼可以隨便犧牲呢。”

如果妻子還活著,她一定很為現在的自己驕傲吧。這樣想著的昭雪,他在懷念著已經逝去的愛妻,卻並不感到憂傷,反而有自豪之情充斥於胸。

玄歲的性命,是由妻子救下的。沒想到啊,自己最終要托孤的人——不,是托孤的“人”,居然會是一位有著混血蟲荒身份的年輕女子,而不是自己早已選好的同冠·兩麵憂。

想到那個背叛自己的臣子,昭雪轉頭去尋覓那個身影,卻再也找不到了——兩麵憂,他不是被之前的戰鬥所波及,被這滿山的風雪所影響,而死無葬身之地,便是早已經乘亂逃跑了。

回過身,昭雪麵對墨宸海的戰將,那個叫夕痕的中年人,他輕輕地笑了起來,握住日月的那隻手掌已然遮天,預示它的主人即將麵對群群不死太凰,去進行一場震驚三界的偉大戰鬥,在流傳身後之名的同時,化作這君山上的一縷遊蕩英魂。

帝皇赦命,可以寬恕他人,卻不可能拯救自己的性命。

注入英魂的長槍,為年幼的帝子與帝姬指引方向,那麼它是不是也會提示,現在的這兩個小孩子,要在多年之後——

行君山上,與英魂對酌!

風雪皆暮樸素衣,殘旗染血幟杆槍。

——尚且年少的玄歲,她的眸眼發色,依舊是靈秀而不內斂的妖異,隻是與她日後的容顏相對比,又有一絲內秀的意味在裏麵。

那是黛青而非啞翠的暗沉發絲,那是赤黑而非真紅的瞳眼,伸出纖細素手拔起地上旗槍的玄歲,她迎來了自己與帝子青粿的第一次相遇。

“跟我走,不然你沒有活下去的可能。”這並不是個很美好的初遇,因為年少的強者尚且孱弱,還不懂得去安撫別人的心,而幼齡的帝子更是對世界一無所知,隻知道用點頭來表示自己正在傾聽。

長達尺餘的鍍金刃鋒,鑲嵌在更加修長有力的堅韌旗杆頂端,玄歲以右手腕肘,來托抵住自己臂彎裏別著的這一杆衝天旗槍,她的眼神堅定而倔強,滿是不願服輸的孩子氣,因此她將躲在厚重毛裘裏偷偷抹眼淚的炎祈抱在胸前,將有著帝姬身份的小女孩,用之前纏繞在小臂的一段雪白繃帶,連人帶著裘衣全都綁縛在了自己身上。

可是,玄歲對站在自己身旁不遠處的青粿,卻是格外的冷淡,因為她隻看了第一眼,就不再喜歡這個不會為父親赴死,而流露出絲毫悲傷神情的幼齡帝子,所以她對這個隻知道直愣愣得站在雪地中的小孩子說:“我隻能護住一個人,對於多餘的人,根本無法分心分力——如你所見,我選擇了比你更有情義的小妹妹,因為我知道她願意為自己死去的親人複仇。我雖然不喜歡你臉上的冷淡神情,但是畢竟受到了帝魁之皇的囑托,所以你就緊緊跟在我的身後吧。至於你能不能活下去,全憑我們的運氣,以及你會不會聽話又有用,專心躲藏在我為你盡量爭取來的安全區域。”

全長丈八的殘損旗槍,是堅韌有力的梨花木,包裹了滿身的生鐵熔漿,玄歲不去理槍身所染的斑駁血跡,而是瞪圓雙眼緊盯著對麵拱手行禮的夕痕,現在的她就像是初次捕食的幼生小獸,有著成年虎豹所消磨掉的莽勇與戾氣,卻還沒有積累到足夠的殺戮經驗。

“不要擋路!”放下自以為是狠話的狠話,玄歲橫眉豎眼,努力讓自己精致唯美的麵孔,變得猙獰扭曲起來,好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個狠人一樣。

然而,這並沒有實際的意義。

四條豎直邊棱的烏紗方帽,正中帽額鑲嵌了一塊橢圓寶石,這正是凡俗世間的商人打扮,此時卻不倫不類地出現在了夕痕的頭頂,給這位人類出身的墨宸海戰將,平添了好幾分的滑稽與可笑。

他在綿延不斷的風雪怒潮中張開雙臂,宛若一隻扇動羽翼卻飛不起來的老母雞,那在臃腫與肥胖之間不斷徘徊的身體,遮擋了玄歲大半部分的視野,著實是最適合充當肉盾的好材料。

可是玄歲卻不敢輕視,這攔阻在自己身前的中年胖子,盡管在她的眼中——自己所看到的,不是一位頗有威脅的墨宸海爪牙,而是一座滿是汙濁與陰穢的小型肉山。

不能再等下去了!感受到那被捆縛在自己身上的炎祈,有些緊張和害怕地把臉龐埋進了自己的胸前,甚至還有些不知所措地抓到了某些不適當的地方,身為青澀少女的玄歲,她那張肌膚潔皙稚嫩的圓臉,似是嘭地一下,變成了隻有女孩子喝醉酒,才會顯露出來的淺淡緋紅色。

丈八旗槍猛然前挑,在進攻的過程中,抖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緩慢槍花,滿臉紅暈的玄歲,隨著手中長槍的挺刺而前進,被嚴禁命令要緊跟在她身後的青粿,自是完美執行了“亦步亦趨”的實際任務。

尺餘的鍍金長鋒,與僅有兩指寬的刃身,形成了極度鮮明的對比,襯托著丈八旗槍頂端的三角尖菱形槍刃,越發的細窄狹長起來,甚至從中透露出一股極度詭異的陰寒氣息。

然而現在,這刃極度詭異的修長槍刃,卻被一個體型臃腫的中年男人,用腰前的贅肉所卡陷住了,任那槍杆上凶煞異常的斑駁血鏽,是如何地隱現出升騰咆哮的槍下亡魂,以身擋槍的夕痕縱使被持槍的玄歲,給用力頂得後退,也絕不敢將自己的身軀讓開分毫。

他害怕死亡,但是他更害怕不死太凰的存在。

“姑娘怕是已經到了斷空境界了?”沙啞得有些嘶鳴的沉鈍聲音,實在是很符合夕痕這個處於中年齡段的臃腫男人,他作為不死太凰的爪牙,自然是能夠得到墨宸海“諸神”力量的共享的。所以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對麵的青澀少女,年紀輕輕地就獲取了斷空的奧妙?那可是,他需要卑躬屈膝,乃至於放棄同類同族,甚至是放棄一切追求,方才勉強摸到其一角的浩瀚世界。那個看起來如此輕佻妖異的少女,她怎麼敢一下子,就將自己千辛萬苦才觸及的一角,也包含在內的全部斷空境界,給獲得到了?

“身為蟲荒,哪怕隻是和別族雜交生下來的混血兒,也得靠著那不錯的血脈,拚命奮鬥到斷空境界啊,不然我就會像之前那樣,被某隻名不見經傳的不死太凰打得隻剩下半條命,要依靠人類的幫助才能重新活過來。”

異族的視角,異族的立場,異族的口吻,玄歲以混血蟲荒的身份,說著這一段自嘲的話,因為她知道這世界上大部分的斷空境界,不是靠種族血脈所繼承,就是靠力量傳遞而享成,真正靠自己的哲學感悟,而窺視到斷空奧義的那種存在,實在是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