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獨釣江雪 大日且拋擲(2 / 3)

還要再戰嗎?再戰鬥下去的意義是什麼?我們能在這場戰鬥中獲得什麼?是由殺戮與死亡所帶來的,對自己本身產生的生理厭惡?可是,我們依舊還是要這麼做,因為背後的那片土地,是隻屬於帝魁國的安寧與繁盛。

或許手中無劍,真的比不上手中有劍——原本打算赤手空拳的祗朧這樣想到,他與青粿交錯身形,宛若兩隻起翔的異色飛鳥騰空,失去了完整形體的天祇劍,以清濁雙短劍的形體重新出現,與青粿手中的暮光雙劍交相輝映。

自上往下抖刺而來的四柄長短不一的利劍,令始朱產生了短暫的幻覺,他那真紅滲血的精致虹膜表麵,在浮掠著來回交纏的陰陽兩儀——暗金璀璨的繁複符籙猶如秩序鎖鏈,在雪白底色的陰陽魚中來回穿梭,原本蟄伏在竹林之間的銀鱗天螭,卻在墨灰底色的陰陽魚內升騰夭矯!

劍在一尺外,始朱提拳轟擊,箍在五指上的殷紅護甲乍生光輝,有幾縷宛若金藤絲蔓的纖細花紋在拳麵浮現。

無數緋羽空浮於天,支棱起來的毛角略有折損,卻閃現著最為赤朱純粹的掠逝火光,四柄劍的尖端同時壓墜在始朱拳麵,想要祗朧與青粿兩人似乎是想要用自己的體重,來壓迫底下的敵人敗退。

收臂緩退,再驟然發勁反擊,始朱將墜刺在自己拳麵的四截劍尖打亂,令這些再也維持不了筆直下壓趨勢的劍刃,傾斜偏滑到自己的身側,同時也逼迫著那兩位不肯拋棄手中劍的主人,墜落到他身遭的血染沙地之上,露出了滿是破綻的後背。

還記得我們曾經看過的那一招嗎?由號稱道仙的子應語所施展的那招——憑管誰人,定教敵我轉瞬空!

同時轉身起裳,同時拔劍旋刃,祗朧與青粿終將自己手中的劍刃,透入了始朱那身殷紅甲胄之下,驟然螺旋鑽起的四柄利劍,猶如狂虯在血海之中翻身抖鱗,不懼鋒刃受損乃至磕出豁口的四柄劍,飛快而緊迫地將始朱全身甲片盡數卸除——而當所有殷紅甲胄碎片落地之時,在卸甲過程中不知承受了多少次劍擊的始朱,他現在擁有的這具由一拘火焰所塑造出來的附屬身軀,已然煙消雲散。

“你的劍太凶,也太猛了。”因快速出劍而暫時脫臼的雙手,握不住掌心的細長劍柄,不過所幸祗朧的清濁雙短劍,本就是他體內的先天本命之氣所凝化而成,此刻尚未落地便已經散為氤氳雲嵐,歸返到祗朧體內。

“畢竟得螻皇傳授了負嶽擔山之術給我,能夠抬起一座山嶽的手勁終歸不會太差。”青粿的臂腕輕微顫抖了一下,握緊暮光雙劍的手指便又趨向穩定,他緩慢起身並發出一聲尖哨,召喚著他的坐騎黑馬趕至自己身邊。

“怎麼身為人類的你,比我更像是一個蟲荒?你所知道的事情,比我所幻想出來的還要多。你所擁有的力量,讓我一直遠遠落在你身後。”平淡得聽不出是指責還是埋怨的話語,讓祗朧明白了,自己與青粿又要產生分歧了。

“對你來說,力量就這麼重要嗎?”聽到哨聲而趕來的,不僅是青粿的黑馬,還有祗朧的白駒。下裳邊緣浸血的竹紋龍章帝子服,在青粿翻身上馬的那一刻高高揚起:“那位姑娘還在等你,我先到先麵去了。”

微曲膝麵,以此頂著脫臼的手腕,祗朧使狠將骨骼全部移回原位,他才起身用腳踢趕著自己的白駒,走向了大部分時間都在旁觀的柑籠。

“我知道你不能說話,但是我想純粹而直接的意誌對碰,有時候比語言更加真誠可信,你說是嗎?”

柑籠安靜得就像個普通的少女,但是她被兜帽陰影所遮住的臉龐,卻不是處於普通範圍內的美麗,她看著那個總是讓自己執著掛念的少年,朝著自己緩慢走來,便不易察覺地輕輕點了下頭。

“其實我想了很多,盡管我們的種族是敵對的,但是我還是喜歡你的。或許,隻是為你現在的容顏所著迷吧——因為我確信自己,不會愛上一隻趾高氣揚的光炎鳳凰。我無法保證能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但是我相信自己會和你一樣,在彼此受到自己同族傷害的時候,會出手相救。”說完了這段較長的話,祗朧忍著腕部的疼痛,拉住韁繩翻身上馬,他坐在白駒之上想了好一會兒,又轉頭對柑籠說:“我希望你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哪怕我不能親眼看到你,但是隻要知道你在陪伴著我就好——至少,現在的我,是這樣想的。”

在一處注定不會被某些人發現的赤沙高丘之上,山骨狸屈膝對足,坐在燥熱沙地表麵,他的身邊是翠發赤裳、雙腿修長的玄歲,在站立著用手指挑起一盞尚未點亮的黑座燈。

“從現在開始,不會是這麼直接與莽撞的戰鬥了,陰謀與詭計已經編織好了——那張足以顛覆三界的大戰序幕。”

年刀,月棍,一輩子槍,寶劍隨身藏。

“我老咯,再也提不起槍嘍。”手摩挲著掛在槍箍處的那串紫纓,半老兒愜意地眯起了雙眼,就好像在撫摸愛犬的頭,他衝著給自己搬槍的“好心人”笑了笑,滿臉的褶子與醒目的老人斑,堆起了一朵瓣帶黑眼的老菊花。

老頭很怪,明明自己搬不動槍,卻寧願出錢雇人,也要把以前吃飯的老家夥帶在身邊。老人的姓氏更怪,是一個半字,至於名字嘛,啥都沒有,隻有一個近似綽號的稱呼——半老兒。

樓內閑得無聊的幾名年輕茶客,因為聽不到那頗有名氣的桃鯉溪小娘子說書,心裏格外地有氣,都吧唧吧咂著嘴裏的粗茶葉,對著拖槍踉蹌走進來的半老兒大聲嚷嚷,大抵是些“老頭提槍,氣喘籲籲”的戲謔葷話。

半老兒麵子上已過七十高齡,已是經曆過了十年的耳順,正是從心所欲不逾矩的階段,但他沒有像普通市井老人家那樣撒潑叫罵,反而對著那些不懂事的年輕後生,和善地笑了笑,使得自己臉上的褶子更多,拖槍的身子也更加佝僂。

樓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踐踏聲,半老兒斜愣著眼瞅了一眼,看著一白一黑的兩匹快馬,馱著身上同樣是白黑兩色的少年騎手,依稀可以看見他們衣裳表麵,繡著又是符籙又是龍紋的,隱約還有點汙濁血跡。

半老兒沒由來地歎了口氣,覺得是哪位王侯家裏的紈絝子弟不守規矩,在街道上縱馬狂奔,一不小心搞出些人命,現在正回家找長輩躲災呐——可憐了那無辜枉死的,都是忙碌操勞的賤命百姓。

突然手中一空,自己拖著的槍被人抬了起來,失去重負的半老兒稍微抬起了身,嘴裏小聲嘀咕著:“這世上怎麼會有不花銀子,就有人幫忙的好事呢?”

要知道之前的那位“好心人”,一路上可是蹭了半老兒的不少白飯,剛剛才好不容易請走了呐。

抬頭一看,還是個年輕後生,一身緋邊黑底寬袍的正經打扮,估計值不少錢,大概不是來坑老頭兒的那幾兩銀子的——就是有幾撮頭發是染了紅,看起來不倫不類,腰裏還別著一柄黑把折扇,估計是個閑得沒事幹的富家子弟。

“老丈是什麼人?從哪兒裏來,到哪兒裏去?”單手提槍的富氣青年,看起來頗有力氣,大抵是學過幾年武的,他自然地托扶住老人的臂腕,讓半老兒沒由來地想起了自己那還算是孝順的兒子,隻是——這年輕後生,實在太過邪氣,倆眼黑得看不出有多少好心,倒是像極了給雞兒拜年的老黃鼠狼。

這後生雖然看著不怎麼對勁,但半老兒愣是和他看對眼了,越瞅越是喜歡,恨不得認他做個幹孫子,所以對後生的問題,自然也要給回應:“我啊,好好的兒子說沒就沒了,這不趕著回去給他報仇嘛。”

隨意打了幾個哈哈,半老兒搞得自己像是在說笑話一樣,結果把自己搞得岔了氣,來了好一陣子的咳嗽,引得臨近桌子邊上幾個嗑瓜子的年輕後生,朝老人翻了無數次的白眼。

嗯嗯應了幾聲,富氣青年臉上堆滿了笑,初看起來是能讓人如沐春風的舒服,但若是盯久便會覺得這是一張虛假的麵具,多看幾眼都能讓人掉一地的雞皮疙瘩。

“老丈可知道半元宗的事情?”將老人送到那還算完整的條凳上,富氣青年立槍猛地一駐地,小尖錐形的槍纂與青磚地麵磕碰,發出了能令周圍那幾名遊手好閑的無賴嚇了一大跳的沉沉悶響。

“你這後生不老實,怎麼輕易就動了小老兒的槍呐。”捋了捋下頜參差不齊的短須,半老兒聽著那些剛緩過神的無賴們,發出粗鄙不堪的濁言穢語,但就是不敢上前挑戰這單手握槍的富氣少年,倒是有大半咒罵是針對自己的。

半老兒沒由來地又歎了口氣,開始想念以前那個太過莽撞也太過可愛的快意江湖。

“半元宗主的歲數,與老丈剛好是差了一輩吧。”放手出掌,在豎立的槍杆身上向前一撞,富氣青年露牙咬著自己一側嘴角,令臉上的笑容更加古怪。

半老兒的眼神瞬間變了,他的眼睛越發幹枯,倏然收縮成兩個漆黑的小點,騰出洶洶的小火星,他那僅是拖槍都能累得佝僂下去的瘦小身子,一下子挺直了起來,青筋糾結得猶如鷹爪的手,正好接住了對麵那年輕後生撞來的那杆槍!

“你和他的死,有關係?”縮成小黑點的雙眼,有如燒紅的香頭,能在人身上戳出灼疤來,半老兒口中的“他”,當然是自己的兒子——那個被人滅了整個門派,也沒有留下名字的半元宗主。

“可以說有關係,也可以說沒有關係,不過老丈若是想報仇,可以跟我走一趟。”抽出腰間的折扇一敲額頭,那富氣青年抖手展開緋紅紙麵,又順手勾指一撩鬢側的大赤發縷。

帝魁曆君山二十一年,忽有大赤火霞籠於天。天人現,提槍紫纓躍於雪巔,與妖孽絳凰大戰,終破邪斬怪於逝炎。次時,有老者殞首於青石巷內。

低矮漆黑的漏光屋簷下,祗朧咬著一捆解開的雪白繃帶,纏在自己之前強行接骨的雙手腕部,他原本想要不出聲地承受著痛苦,卻還是忍不住在牙縫間,發出倒吸涼氣的嘶嘶聲。

剛剛安頓好白駒與黑馬的青粿,他正在想辦法用清水洗去服裳表麵所染的血跡,卻被祗朧發出的細小呻吟聲,惹得皺起了眉頭,他剛想轉頭說些什麼,順便把一罐專治外傷的塗抹膏藥丟過去——

兩抹宛若墨玉雕成的小鉤鐮刃,衝出天隕墜落般壯烈的旋斬軌跡,僅是雙腕微痛的祗朧猛然到底,將自己的喉嚨自墨玉鉤鐮刃鋒上讓開,同時扭腰發力提出幾記朝天腿,將繼續盤旋在自己身邊的墨玉鉤鐮打亂軌跡。

與此同時,青粿倏然矮身下腰,避開被人掄來的紫銅胎弓,同時振肘翻腕、蓄力出拳,砸歪了敵人接踵而來的緋鋒刀頭,接著甩身勾出一記狠辣鞭腿,要將來襲之人的脖子縮在腿彎之內。

墨鐮騎專門用來作束發小冠的墨玉鉤鐮,所有紫鏃衛都會配對一把的紫銅胎弓,象征灼戾將特殊身份的緋鋒陌刀,三件兵器正好代表了帝魁國的騎、弓、步三軍,讓青粿怎麼能不怒,怎麼能不驚,怎麼能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