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地不仁 萬物為芻狗(3 / 3)

狂烈,聒噪,炙熱,一鳴尖銳蟬聲如針似芒,隨著青粿驟然一扭身,憑借劍上凝煞衝破天際,撕裂了那無比黑暗的沉鬱蒼穹。

憑管誰人,定教敵我轉瞬空!

這一招學自道仙子應語的起手式,是青粿與祗朧最好的啟蒙,那在他們身上熱血之中沸騰奔湧的意氣,那倒映在他們瞳眼之中的劍術極境,都被那十一字的招式之名,點燃!

“朝霞式,天地金光,解乏人間寒!”

大片大片的綴金陽光,仿佛是裝點牆壁的璀璨亮箔在飄零飛蕩,卻又因著自身那透明而溫暖的特殊形體,給予人最愜意的希望。

劍疾,刃快,影殘,當已經出劍的青粿,仿佛慢了半拍似的,念出那一劍朝霞式,原本由隱蟬式激發出來的劍上罡煞,瞬間逆轉歸返本源,竟自有一番返璞歸真的特殊味道,在這詭異非常的逆術劍招裏麵。

噗呲一聲,是近似於枯萎幹草,被炙火點燃的細微輕響,桃鯉溪那深陰寒鬱如落櫻古潭的深藍眸眼,終於有了一絲被認真情緒所勾引出來的微薄戰意!

“鏡破水月,半分櫻!”在假世的古老傳說之中,桃鯉溪是異世強者所持佩劍的名稱,象征著紫蕊銀草相互雜糅的浩瀚花海之中,那一道時不時會有淡緋桃花瓣落於其表的明潺溪水。

淺色桃枝蟄絳龍,彼取紅世璀璨花;但證無儔輸尚善,鏡破水月半分櫻——這是不可思議的強,這是不容置疑的劍,有萬千曲行彎折的淺枝,點綴了無數簇淡緋桃花,而在那手中淺藍雙劍受損的年輕女子背後,還有一條在柔韌桃枝上蜿蜒起伏的絳紅蟄龍,睜開了自己那對輝煌璀璨如圓盈光耀的黃金瞳眼,發出足以壓垮天地萬物與世間生靈的絕對威能!

深紅色的烏蒙世界,是執劍者的無敵領域,一朵朵自透明水液中徐緩升起的搖擺蓮花,隨著淺淡血色將花瓣濁染,而綻放成邊緣挾帶不滅之火的懲世赤蓮。

桃瓣,赤蓮,淺櫻,三種同樣繼承了暖紅色調的花,在莫名燥熱起來的恐怖領域內飄零凋謝,猶如怯怯弱弱的膽小鬼,不敢靠近桃鯉溪橫伸探出的那一柄淺藍窄劍。

不想死,不能死,不要死,躲避死亡的代價,就是貪生者之間,相互地落井下石,相互地推脫背棄,以至於終有一片緋瓣,落在了那淺藍光澤的窄劍薄鋒之上——被平分為二!

水行習坎,劍淺刃光,桃鯉溪身影倏然殘頓,再現時,卻見她一手合握雙劍,以纖巧手指勾動細長劍柄,轉換淺藍嵌鱗的細窄刃鋒。

天地俱陷,四劍交織,宛若一隻猙獰恐怖的戰鬼之手翻覆人間,桃鯉溪一手雙劍對上青粿所持暮光,兩抹淺藍錦鯉與那具盤舞螺旋的絳紅之龍,為她助威造勢,將那繚亂於眼前的剔透翡翠刃光寸寸剝離,攪碎碾壓為最難收拾的齏粉塵屑。

但青粿他不想敗——右手橫平劍身護心,左手前遞刃尖微挑,天地金光皆注入了那截進攻的剔透翡翠長鋒,化作斑駁迷亂的細碎光斑彙聚於劍尖一點,跨越過桃鯉溪的雙劍護架,偏離過雙鯉絳龍的聯合絞殺,最終僅是在一根中段滲了些許緋紅的微湛發絲上輕點。

一念寂靜,敵手發斷。

風起礫粒紅沙,馬踏赤色血華,衣鳴蕭蕭不斷,絕去幾尺天涯。

是兩騎顛簸,風轉飛沙彌散空,天高而無雲,白駒雪衣,黑馬灰袍,祗朧與青粿並騎追逐著遠方那剪光耀日影,不知他們是在淡黃迷風中蹉跎了時光,還是在血染赤沙裏消耗了生命?

“如果我們一起死在這裏,應該不會成為孤魂野鬼吧。”

被血染得汙濁的殘破飄幡,斷裂出木刺的枯幹旗杆,碎成好幾小截的鏽斑橫刀,還有散落遍地的各式甲胄,坐在飛躍白駒鞍上的祗朧,回首遙望著這些過往戰場的兵甲殘骸被落在後麵,隨著永不停歇的馬蹄,而離自己越來越遠。

“不會,我相信死去的,隻是我們的敵人。”竹紋龍章的帝子服,底色越發灰蒙暗沉起來,似是變換成了竹海與銀螭同時陷入清夜的寓意景象,青粿以外包亮銀的墨綠色玉箍,將自己雙手廣袖束成擅長騎射的箭窄式,他胯下的高大黑馬昂首迎風,桀驁不訓地喘息奔跑著。

戰鼓遙傳,鬱鬱沉響,引得祗朧忍不住提韁勒馬,在驟然人立起來的馬身上,一瞬閉眼聆聽:“這處戰場,隻有我們兩人迎敵?”

可青粿卻沒有回應他,而是反手捉住那隱在光線之中的奇特介質,召出那一對漸失靈韻,但殺伐氣勢更足的暮光雙劍。

風吹拂過黑馬長鬃,青豔異常的翡翠劍刃,剔透而淡漾得恰如垂朽暮光,鍍金薄鋒劃擦著隨風揚起的一抔赤沙,具有破邪之力的真符行紋,在劍身表麵蜿蜒出朱砂與精金雜糅的靈籙。

“落下國,殘刑軍。”話語未落,人已縱馬前行,青粿外抬雙手之劍,大漠白晝的烈日投光,透徹了他掌間翡翠鋒刃中隱含的剔透晶菱光粒,而那些被旋卷狂風掬起的漩渦形飛沙,分散成一枚枚細微渺小的赤紅沙礫,它們那被陣亡將士舊血所染的不規則形體,磕碰衝撞在青粿倏然斬出的極薄刃鋒,被平剖為一撮撮注定被人無視的赤血塵埃。

看到了在赤沙中深陷的車轍,看到了掀起陣陣塵霧的蹄踏,縱行黑馬的青粿遙望著,落下國那支由罪民孽徒拔選而成的殘刑軍,他伏身前傾壓在深黑馬鬃上,橫展雙劍等待著破開敵方白灰甲胄的一刻。

拔刀亮鋒,齊聲呐喊,對麵的群群殘刑軍,宛若橫蕩一線的白浪大潮,朝著一騎縱行的青粿與橫走遊蕩的祗朧拍打而去,浩瀚激蕩的偌大聲勢,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震撼——隻是可惜,掄舞雙劍的青粿,與守護在他身後的祗朧,都已經克製住了自己心底的情緒。

極速,扭轉,一劍的剔透翡翠,走出了螺旋疾顫的軌跡,點綴精金的刃尖宛若旋鑽,將好幾隻自遠方射來的勁箭,全身都給破裂粉碎了開來。

步下刀,馬上槍,長鋒武劍耗氣力,還待功夫十分妙。

“巨龍竹式,清麵衍舊苔,君欲何毀金雷身?”麵對千軍萬馬,怎能再有保留,青粿高舉雙手暮光劍刃,鬆開左右共八根手指,僅用兩根小指勾動纏繩劍柄,調轉那兩痕蜿蜒赤金行紋的剔透翡翠劍刃,在改為反手持劍的過程之中,亦將暮光雙劍交錯相疊成歪斜的十字。

精金璀璨,光耀雷霆,宛若蟄伏巨龍般在無雲無暗的白晝天空中恣意盤踞,魚鱗狀的跳躍光斑,在耀金雷霆體表撕扯出纖細的電觸,將之拉伸牽引到青粿手中雙劍的輕薄鋒刃之上。

血花骨肉殘骸,化作慘烈壯懷的犧牲之花炸裂,由青粿縱橫雙劍劈斬而下的兩道交錯深淵,是黑暗得不可見底的莫測詭異,飛濺到半空中的殘刑軍屍骨,與深淵邊緣並不牢靠的血浸沙礫,一齊在重力的牽引下,墜入了那無盡的死亡之中。

“唔——”眼前是同類的血肉在翻湧與墜落,青粿感受到那強烈的嘔吐感,以自己的胃為起點,在狹窄的食管中,開拓出一條滿是燒灼與酸辣的穢物通道。

是破綻,對殺戮的厭惡,對敵人的仁慈,注定了這一刻的青粿,無從防備那乍起銀芒的一槍——兵卒皆慘死,戰將提戈槍!

銀光閃閃作星爍,攢出那一招毒龍勢的敵國戰將,高聳肩甲鎖甲扣有如細鱗,隻見他手中長槍杆身全出,僅有一點握在前遞的右手,逼得那槍尖一點寒芒,墜向了低頭欲嘔的青粿,那沒有防備的天靈要害。

“晃鐺——”兩線熒砂嵌入了那處於攢刺過程中的槍刃,相和相斥的清淨與汙濁兩氣,在各自的載體劍刃上流轉沸騰,一直守護在青粿側後方的祗朧,他雙手微一用力,交錯的清濁雙劍便斬卸了那勁頭受阻的槍頭。

翡翠輕掠於甲隙,貫穿戰將心髒的那一劍,被青粿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已經學會了如何接受殺戮所帶來的厭惡感,在對麵那根斷頭槍杆餘勢不減的短暫瞬間,起身離馬,斜傾手臂,揮出了這殺戮一劍。

“還要殺嗎?”祗朧控製著胯下白駒,與青粿坐騎黑馬並列,他轉動著自己的腕部,令掌心的清濁雙劍劃開渾然無缺的圓。

“與我並肩。”扔下簡短四字,青粿用劍刃挑起韁繩的那隻手輕催,收束住他兩臂廣袖的墨翠玉包銀護箍,在炙熱白光下透出沁人心扉的冰涼。

“哈,你這家夥啊。”分化橫斬出雙劍,斬破那一陣陣彌漫於眼前的血紅飛沙,白衣獵獵起暗金符籙的祗朧,與他所騎的飛掠白駒,在盡是汙濁與殺戮的沙場上格外顯眼——祗朧望向對麵膽怯軍隊的眼神,是強者麵對心懷恐懼的弱者,所流露出的輕蔑與不屑。

兩騎縱橫於赤染漠沙上,顛簸衝殺的身影背後,有一隻纖細得宛若半透明蓮瓣的素手,輕緩掀起雪白兜帽的邊角,傾瀉而出波形彎曲的暖調發絲,此刻顯現出來的是柔潤有度的暗橘黃色,恰似那一盞燈罩內透出的昏沉燭光,照映出綢緞表麵的光潔與絲滑。

淡白輪廓的光耀熾陽,在起伏出波浪紋的沙漠上,烤炙起透明沸騰的層疊熱浪,佇立在凸丘最高處的柑籠,她那對暗血泛紅的精致瞳眸,是無喜無悲的憫憐世人,將自己那滿是執著的眼神,緊緊地纏繞在了祗朧縱馬飛掠的雪白身影之上。

噬肉齧骨飲血,經曆過多次殺戮的短劍越發汙濁,而另一柄專司格擋破招之職的清淨劍刃,卻依舊是潔亮不染得宛若皎月新雪,祗朧不知道自己背後,有敵對種族的美麗少女在注視,他隻管恣意縱馬、挽袖劍殺,任憑那徹底綻放開來的真紅血花,在自己的白皙側臉上,留下了一點抹顯現出飛濺軌跡的淒美血痕。

如果你是不懼大漠烈陽的飛鳥,那麼願你在跨過這落下國殘刑軍的層疊甲胄上方,能夠看到隱藏在浩瀚人海之後的一道緋裳神祇熾影。

真紅額發,中分向外,梳理細致的飛翹發梢緊貼鬢角,正若大赤鳳凰伸展開來的一對煌煌羽翼,無一件佩發飾品,卻有異樣的光輝,在近似寶石瑪瑙的發絲表麵流轉。

不死者,非是太凰,乃禦炎神,負日之槃,據墨宸群,證枯朽青銅之月,必有涅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