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弱小的種子,隻要沒有被過度的高溫殺死,就能長成巨大的樹木,而能決定它們變化的——隻有時間,還有那貫注了它們強烈意誌的磅礴生命力。”發覺到山骨狸並不親近自己,淺淺微笑的玄歲僅是轉過身,看著腳底下那滿是反抗種子的偌大帝魁國,她心中的奇特感情說不出是希望,還是與之矛盾的絕望——因為她知道,在諸多種子長成大樹的過程,總有一些會被徹底地淘汰掉,成為還沒有萌發嫩芽,就已經被外力殺死的一具空殼。
“所以我們要做的,隻不是在不死太凰帶來的烈焰侵襲之時,保護住我們最在意的那一兩顆珍貴種子罷了——你想要的是帝青粿,而我想要的是月祗朧。至於其他的那些種子,對我們來說全都不重要。”抬起手掌凝出一束繒綾不平的參差紫晶,山骨狸滿懷心事地看著懸浮在自己手中的剔透晶體,他知道這既是螻皇·山骨狸峋的象征與代表,也是月祗朧與帝青粿兩人的禁忌之物。
“禁忌於紫晶……這是真的嗎?不是我質疑那位——”聲音戛然而止,玄歲下意識地按住自己喉部,她還是太過地弱小,根本就沒有說出那位至強者名字的權利。
“提弓龍角劫星掠,一鏃琥珀毀萬光;此世何處是無頂,長嫋皇堪眾巔渺。異世如梭引川曜,不過小卒爾耳過;渦流成海伏炙汐,勾勒天地斷曦月……龍嫋皇箭從來都不會欺騙別人,因為來自於三界之外的他,是不需要謊言的最強者。無論是不死太凰還是亙古蟲荒,還是那可以輕易吞噬斷空境的天地劫難,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敵——因為他是我所見過的,唯一超脫了斷空境極限,卻還依舊活到現在的神明!”用說出名字的舉動,來證明自己比玄歲更強的山骨狸,他現在這張格外稚嫩的麵孔之上,並沒有任何的情感流露出來。因為,就算是對他來說,龍嫋皇箭這四個字,也是一種不小的負擔。
“這麼說,淡紫晶體真的能夠,克製帝青粿與月祗朧的功體?”舉起白皙光潔的手背,玄歲看著一隻血紅蝴蝶伏在自己食指,撲閃著一對鏤空花紋的單薄翅翼。
“這是好事情,也是壞事情。對於我們來說,手中有了製約月祗朧與帝青粿的武器。對於我們的敵人來說,他們有著一定的機會,扼殺我們想要培養起來的種子——如果他們能知道這個秘密的話。”將自己雙手緩慢背負在腰後,山骨狸抬起頭仰望上方的璀璨火樹,似乎能夠看到那些與不死太凰身上所挾火焰一模一樣的絢爛岩漿,自寬闊而稀疏的暗紅樹葉間迸射噴出。
一粒扁平的深色石片,在還算平靜安寧的明鏡湖麵上,打起連串的細小漣漪,宛如淺灰色表皮的小蛙崽子,連續而快速地跳過半透明的水膜表麵,留下了那些引人遐想的美好水紋。
是炎狐雕在打水漂,他用拇指按住食指關節上的第二塊石片,後仰著高大的身軀,竭力讓自己的雙瞳視線,與舉到眼角處的灰白石片平行。
第二塊灰白石片,比不上第一塊的得心應手,僅是在水麵上跳動了三四次,便傾斜著石片平麵,沉入了由透明無色堆積而成的微藍湖水中。
低聲凶狠地咒罵了一句,心情格外不好的炎狐雕,感到自己的腰側一陣生疼,連忙轉頭看向抱臂傲立的暝點,以為是這個神情高冷的家夥在搞鬼,但是他仔細一思量自己與對方之間的距離,方才恍然大悟地把目光投向了——身邊那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無發。
“瞅什麼,我聽不慣你們男人的這些汙言穢語,掐你腰上的一塊肉怎麼了?”明明是無理取鬧的無發,此刻卻是氣鼓鼓地瞪大了自己的雙眼,她僵硬的麵孔與眼底的豐富感情嚴重不符,由對比兩者而產生的矛盾,正如她的聲音一般尖銳可惡。
“落下刖他到底靠譜不靠譜,別是把我們的底子給泄露了吧。”不去理睬無發的話語,炎狐雕一邊抬手用力搓揉著自己滿頭的如焰赤發,一邊用另一隻手摩挲著下頜在湖邊踱步。
“他是你找來的幫手,如果出了什麼過錯,全都是你的罪過,和我沒有關係。”抱臂於胸的暝點目不斜視,他沒有抬眼去看那逐漸急躁起來的炎狐雕,而是專心地觀賞著自己腳下的那一小片湖水,將那些可能要落在自己身上的重擔,給推了個幹幹淨淨。
這就是不死太凰一族,安插在二流宗門兌澤脈的臥底,一群連磨合期都沒有度過的,胡亂拚湊起來的不團結小部隊——所混狐血遠多於羽族血脈的莽撞狐雕,說話陰陽怪氣又有些軀體僵硬的人類小姑娘,一個總是脫節於群體的異世執魔,還有那個喜歡佝僂著身子的雪發少年。
“你們怎麼又吵起來了,這裏不是自家地盤,是敵方陣營的主場——兌澤脈。你們能不能悠著點,把自己的那點小脾氣,和大家的大秘密好好隱藏起來,別讓斬趾跟著你們這群傻瓜陪葬。”拉下那張原本斜戴在腦袋側麵的瓷底血紋般若麵具,用來遮掩那太過病態的蒼白麵孔,落下刖反手持著手中那本漆藍新劍,用自己佝僂起來的脊椎骨,去背負冰冷陰寒的狹長劍刃。
“你回來了,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根本就不去聽落下刖的奚落與嘲諷,總是擺著那張僵硬臉龐的無發,輕微地哼了一小聲,似乎看到安全歸來的落下刖,讓她心裏十分地不痛快。
“沒有做,我找不到兌澤脈的鎮物——因為這裏根本不需要強大的器物鎮壓,這個宗門內多的是戰力猛悍的‘人’,由此提供的絕對力量,足夠他們守護這八處山脈了。”鎮物即是禁惡辟邪的器具,或者是某種奇特的象征,也可以是某一處地域。但它們之所以值得落下刖去尋找,便是因為這些鎮物的作用——幫助兌澤脈維持安定。隻要將之破壞,自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兌澤脈自身的防護能力。
“這是在用‘人’作了鎮物。”平時總是不怎麼主動說話,但是到了需要判斷的重要時刻,暝點卻從不吝嗇自己的話語。
是千百枚墨玉鋪砌的古式天宸,鑲嵌在倒立在雲海之下的建築群頂端,有無數道蜿蜒曲折的靈性血流,在玄澀蒼樸的石板上爬行著,發出聲嘶力竭的咆哮——這是一座座將上下徹底顛倒的雲海樓閣,有著最深邃濃鬱的墨黑,也有著最強大神秘的力量,而這便是自詡為神的不死太凰,所居住的神界·墨宸海。
以頂端石板為根基,再以低垂天宸為屋簷,墨宸海實際的地與頂,與它身為建築物的結構是相反的。
“那你試探出什麼了。”在看墨宸海的是炎狐雕,那一片被不死太凰占據的,倒立於雲海底部的黑色建築群,隻有與不死太凰站在同一陣營的“人”,才有看到的資格與權利。
“蒼白峰主鶴易鳴,一個柏林境界的普通人類,卻有著可以媲美斷空境界的戰力。”自問是不弱於斷空境界的落下刖,說出了自己所探查到的東西——有時候他也會思考,作為天地巔峰之力的第十大境界·斷空,居然會是這麼廉價的嗎?
暫時還沒有人會去解答,落下刖心中的疑問,因為這個斜戴般若麵具的雪發少年,從來不會暴露自己真實的想法。所以,他自然也就不會知道,遠在帝魁國的祗朧,已經堪破了力量與境界的分界線,並朝著那還有模糊的真相,不斷地接近靠攏。
這世界上,沒有隨心所欲的力量,也沒有所向披靡的境界,隻有橫推天下群敵的強者,才是最為真實的不可匹敵!
“看來諸位,還是很喜歡這裏的。”驟然響起的孤冷聲音,將看向墨宸海的炎狐雕給嚇得跌了一個踉蹌,原來是被帝薇咩挽著臂彎的四空漠,正大步走向這群懷著鬼祟心理的“人”。
氣質介於妖與魅之間的暝點,放下他抱在胸前的雙臂;麵孔僵硬得沒有任何表情的無發,她看似漫不經心地挑著指尖的一縷黛發;佝僂著身子用脊椎骨背負新藍劍刃的落下刖,他神經兮兮地躲在了無發身後——他們都在懷疑自己剛才的話語,都被兌澤脈的這位四空漠宗主給聽到了,所以都不由自主地做出了,自己出招之前必有的起手式。
“嗯?怎麼都這樣緊張呢?”將四空漠的手臂抱得更緊,用幾抹菱形紫晶做了發飾的帝薇咩,把自己的油紙傘別在腰帶之內,她饒有興趣地看著差點跌倒在地炎狐雕,捂著嘴發出了極輕的噗嗤一聲。
最先做出反應,消除自己對四空漠兩人敵意的,是不再纏繞細長黛發的無發,她抬起白皙脖頸,看向挽著四空漠手臂的帝薇咩,想要說出幾句討好的話語,可是她在心中醞釀好的字詞,一湧到自己唇齒之間,便會詭異地全部消失不見。
摘下已經覆蓋在自己臉上的般若麵具,落下刖將手中反持的漆藍新劍插入大地,他仔細整理了一下思緒,那雙渾圓如緋玉的半透明瞳孔,有些不合時宜地疾速轉動著:“漠先生與這位姑娘,實在是很般配的一對。”
明眼人都能察覺到,落下刖的這句話,其實對帝薇咩說出的,但是他很巧妙地把自己說話對象,給改成了兌澤脈宗主四空漠。
“看來這群不懂事的小家夥,以為你是喜歡我的呢。”四空漠轉頭看向摟著自己手臂的帝薇咩,他那雙有幾重深沉顏色積澱的瞳眸,意外地籠罩上一層濕漉漉的盈潤水光,似是舒暢愉悅的情感體現。
“我這樣的小女子,怎麼能配得上兌澤脈的宗主大人呢?”突然笑得停不下來的帝薇咩,她將自己的麵孔埋在四空漠胸前,整個人如同一條無骨的魚,依偎在四空漠那中性輪廓的身軀之上。
現在不僅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的落下刖,有些摸不到頭腦,就連一直冷眼旁觀的暝點,還有被嚇到的炎狐雕,都對四空漠與帝薇咩的奇特關係感到疑惑,唯有繼續用手指撚起青絲的無發,好像是看懂了什麼似的,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薇咩她喜歡的人,是蒼白峰的鶴易鳴,如果你們實在沒有事情做的話,就試著撮合他們兩個吧。”說著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話語,四空漠卻是繃緊了自己的那張中性麵孔,他的目光帶著不能躲避的審視力量,穿透了對麵的血肉身軀,攥住了其中承載了豐富感情的心髒,從中剝離出最能代表其主人思想的意念。
原以為會是一副千年不變的僵硬表情的無發,此刻居然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就像是帶上了一張虛假空幻的麵具。而那隻有拉著她的一隻手臂,方能站住自己身子的炎狐雕,眼神躲閃地偷偷撇了四空漠幾眼。暝點依舊是無所謂的樣子,抬頭望著與他腳下湖水一樣無色微藍的天空。將漆藍新劍插到地麵之上的落下刖,他百無聊賴地揮舞著手中的般若麵具,用那雕鏤出兩個眼洞的雪瓷載體扇著風。
“兌澤脈並沒有限製你們什麼,趁著這段時間好好走一走吧。也許不久以後,這裏就不會這樣安寧穩定了。”好像是開完了玩笑的樣子,離開四空漠身體支撐的帝薇咩,仔細整理了自己的衣襟,她神情莊正地對著落下刖等人說出這段話語,不知道是在暗示什麼,還是在威脅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