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微如新生蝌蚪的汙濁之氣,分裂成一小顆一顆的黑色粒子,扭動自己弱小的身軀前行,最終覆蓋在一團排斥異物的清淨之氣表麵。
祗朧在安撫著這團清淨之氣,讓它變得更加平和柔潤,能夠如汙濁之氣那般接納萬物。其實他早已經選擇好了,到底要犧牲那一團清淨之氣,將之逐步轉換成另一個極端的汙濁之氣。此刻,他想要保護好的那一團清淨之氣,正收縮成最堅不可破的固態芥子,躲在一個不會被任何濁物給汙染到的角落裏。
這是一個極度緩慢的過程:清在排斥濁,而濁在同化清,兩者的力量相互接觸也相互抵消,總是維持在一個動態的平衡線上,任何一方的壯大的都隻是暫時的。
不過事實卻是,祗朧體內的先天清氣是有限的,而那些被他自外界攝取而來的濁氣,其根源則近乎於無限。
可是,不管祗朧再怎麼努力,清的排斥與濁的同化,都不可能越過那一條象征平衡的邊界線,最終的結果隻能是——他的境界與修為,仍無寸進之功。
所以祗朧決定暫時結束這一次的嚐試,不是因為他對這種修煉方法感到失望,而是因為他已經失去了少年人該有的那股銳氣,抱著得過且過的心理,把自己現在未完的事情留待以後處理。
靜院廣庭一躺椅,這就是祗朧現在所處的環境,但他並不覺得簡陋,反而有些怡然自得。
一抹鮮紅明亮的錦繡衣角,在祗朧的認知中該是未走的熾洪殤,並不隱秘地藏在了庭院的陰暗角落裏,因為他看到了飛飄四散的淡光微粒,正在那角赤紅衣料的四周,沉降為次一等的五行之火。
猝不及防,有道絳身金紋的筆直利刃,擦過祗朧的左側臉頰,極快地插入了他背後的堅固石壁,在灰白色的壘磚高牆中崩開裂縫,其色狂疾烈烈如火光,卻有幾抹近乎凝成實質的明濁之氣,在柄達丈餘的絳金長刃邊緣徘徊溢散。
這是由斬馬劍所改造成的陌刀,按理說是應該遵守雙刃直身形製的長兵器。但不知道為何,它僅保留了直身的特點,卻把最能體現持兵者殺人技藝的雙刃,給修改成了更適合用蠻力劈砍的單刃。
兩道橫眉淩厲如劍,輪廓濃重卻散發出近乎明透紅炭的光輝,投擲出那柄絳金修刃的少年,他赤發勝火卻又柔和如光,滿頭絳朱發絲溫順地貼合著他的輪廓,與他那看起來太過溫暖的清秀臉龐一樣,覺察不到任何的戾氣,唯有那兩道飛入鬢角的絳眉,在顯示著他胸中的鋒利銳氣。
“緋麟戾爪,這就是我的名字。”四個字的姓名,聽起來就好像是捏造出來的一樣,從來都沒有一個氏族以緋麟為氏為姓,也沒有人會願意用戾爪來做自己的名——如果真的有人這麼做了,而且還很享受這四個字組成的名字,那他就一定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沒有給予任何的回答,更沒有報出自己的名字,祗朧隻是反手召喚出兩團懸浮於掌心的嵐霧,左者清淨排異,右者微濁有容。
以天祇為名的熒銀長劍凝實成型,卻不再是完整的個體,而是殘缺的兩截斷刃——虛浮在祗朧左手上方的,是更加清亮明澈的淺色銀刃,隻有鋒銳異常的撩刺尖端,卻沒有用於把握的柄部。因為那表麵已經有一層細密墨紋附著的劍柄,此刻正作為另一截殘缺的天祇劍,停留在祗朧的右手掌心。
緋麟戾爪開始有了動作,他可以禮貌地等待祗朧召喚出兵器,但絕不會給予敵人出手的機會,因為他不希望用那些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仁慈,去塑造出一個對自己來說,太過殘忍也太過強大的敵人。
不過他依舊渴望,與極度強大的敵人盡情一戰,這是每一個嗜戰者的最終願望,也是一種極易入魔的偏執思想,不過緋麟戾爪很幸運,他靠著這種以戰養戰的方式,在短時間內變得更加強大起來——每時每刻的戰鬥,都隻會讓他變得更強,除非敵人一開始就將他徹底滅殺,否則他會一直超越自己的極限,突破生死之間的大恐怖,變得比他的敵人更強。
各有兩道絳紅火刃,從最初的那抹明紅修刃左右邊側生出,它們沒有磨礪出鋒刃的厚重脊背,鑲嵌著一條精金璀璨的卷雲刀飾,而它們的那痕被細致擦磨出來的單刃,則是光耀亮澈如純淨明火,是比世間所有的暖色調,還要溫潤柔和的透明琥珀色。
互相平行的五道絳紅修刃,正如踏火緋麟進攻時,所想要探出的那一隻凶戾趾爪——隻是這一次的攻勢,並非探出而是收回!
躺椅被五道絳紅修刃抓裂、破碎、燒灼,揚濺起的細小木屑,是微如齏粉的半透明形態,它們靜止停滯在短暫在一瞬間,自卷雲紋刀飾上四散而出的淡金琥珀色光線,穿透了這一陣由木質粉屑構成的塵霧,折射出最鬆弛也是最柔和的淡白光芒。
時機總是稍縱即逝,但若是把握好了,則會決定很多重要的事情——然而很遺憾,祗朧並不是那種反應迅速的人,他出招的速度也格外緩慢,根本無法到達後發先至的武學境界。所以,在此時看來,他必敗無疑,或者說是必死無疑。
左手兩指拈住清淨劍刃,吞吐利芒的淩厲劍尖,對上五道緋刃中最修長的那一道,祗朧右手持另一截斷劍的柄部,以那至今還沒有確定樣式的劍格,去協助他刺出的前一截劍刃。
斷麵如鏡,光滑生輝。
這意味著被斬切成兩截的天祇劍,不靠鍛打鑄造就複原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但祗朧依舊執著於讓天祇劍回歸一個整體——他放開了左手拈住的上半截劍刃,隻用握在右掌心的剩下半截斷劍向前頂去,兩截殘劍的斷裂麵被他巧妙地貼合在了一切,雖然並不能因此而融合與化一,但是僅用肉眼來看它們的外形,確實是一個完美的整體。
一成凝脈,是殘餘在淩厲劍尖的力量,也是祗朧施加在手中所握劍柄的力量——這兩份等量的力量並不是一個整體,它們因著斷裂開來的兩截劍身而分離,卻又因著緊密貼合的兩痕斷裂麵疊加,所以這並不是重合為二的簡單加成,而是由力量分離而相互衝突碰撞出來的質變!
緋麟戾爪傾身前掠而來,他的速度實在太過疾快,以至於在光暗之中留下模糊殘影,然後匪夷所思地站在了他的兵器後麵,用自己的掌心抵靠住了絳紅五刃的丈餘長柄。
洶湧烈焰在緋麟戾爪踏下腳步的瞬間,燒毀空氣而扭曲出透明的熱浪,仿佛他走出的道路便是滿布烽煙與戰火,那柄專屬於他的絳紅五刃,也因此而得名三字——踏離火。
“我突然發覺力與境,正如我們手中的刀與劍——刀適合那充滿力量的劈砍,看似是能痛快的斬殺敵人,卻因為沒有足夠的技巧,而浪費了太多的力量。劍適合各種方式的進攻方式,也能利用技巧保留最多的體力,但若是你沒有握劍的力量,又或者沒有足夠的經驗,那麼死的就隻有你自己。”
四濺飛射的灼紅火星,在自己消逝的前一瞬間,釋放出最為光亮璀璨的耀華,祗朧開口說出自己的理論,但是他的雙眼卻是在捕捉緋麟戾爪臉上的微小表情。
“所以你也該想到,很多人想要突破自己的境界,並不是為了體會其中的自然奧妙與技巧,而是為了得到與境界相互伴生的力量。因為想要完美實施一種技巧,就是需要足夠的力量與敏銳的感知來做基礎的。所以,由突破境界而帶來的力量,並非是那一整個大境界內所能掌控的全部力量,而隻是到達那個境界門檻的基礎力量罷了。”
絳朱發絲與白皙臉龐一樣溫潤柔和的少年,他露出了優雅又不失活潑生氣的微小,他那兩抹筆直如兩刃劍鋒的絳紅雙眉,散出英颯豪爽的氣態,而他手中的那柄五刃灼炙勝炎的踏離火,也隨著他微笑時的一次利索扭身,劃出了一圈籠罩方圓數丈的明豔刃光。
兩截天祇斷劍被擊飛,重新化作了氤氳的淺銀嵐霧,縮回了祗朧的身軀之內,那長達丈餘的五刃踏離火,絳紅透金的刀尖恰好點在他的喉結,但是這個出身兌澤脈蜉蝣山的少年,卻是毫無懼怕與生死的概念。
他伸手握住最長也處在最中央的元初絳刃,似乎根本就感受不到鑲金緋刃上,附著的恐怖高溫與燒灼之力——祗朧隻是緊攥住他手中的踏離火主刃,將之一寸一寸地緩慢挪開,讓自己的喉結不再受利刃的威脅,方便他能夠暢快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語。
“感謝你給予我的這一場戰鬥,讓我悟到了一些東西,也讓我重新修成了凝脈境,不再受困於過去的心結,繼而向著這一境界的巔峰進發!”
火簇,在卷雲扭曲的耀金刀飾上,飄忽不定的錐形輪廓,以跳躍的方式來釋放出光和熱。用潔皙手掌攥握住修長緋刃的祗朧,他的雙眸是前所未有的湛藍淡青,就好像是遠方暝海的水天一色,沒有明確地邊際線,隻有柔和得可以摧毀一切的波動力量。
“你是誰?”在清楚了力量與境界的模糊分界之後,祗朧繼續提出自己的疑惑,但是他那雙清澈的眼眸,卻絕不像是一個困於謎題的人。
“緋麟戾爪。”曾經說過自己的名字,現在卻又再一次將那四個字重複,五刃踏離火的主人並沒有因此感到不耐,相反的是他很鎮定,以至於敢放開自己抵住的刀柄末端,虛握拳箍套在丈餘長的刀柄杆身,順著這格外修長細窄的形體一路向前,在最靠近刀格環首的地方緊緊握住。
“還有別的答案嗎?”看著那張越來越近的柔和麵孔,祗朧突然發現了一個被自己忽略掉的事實,勾勒出緋麟戾爪的線條輪廓,與青粿身上的是一模一樣的和潤輕盈,除了那代表不同元素的本源之色,根本就沒有什麼地方是不一樣的。
“帝子青粿麾下,灼戾將統帥——緋麟戾爪。”原來現在交戰的不是未知的敵人,而是前來挑戰的同陣營戰友,但緋麟戾爪卻不似是留情的,他攥住離著絳紅刀刃最近的握柄,向前緩慢地跨出了一小步。
承受不住對麵推力的祗朧,他向後緩慢地退了一小步,接著便是一退再退、越退越快,恰似是在詮釋修道之途中,那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鑄心道理。
曆劫成仙,乃是逆天修行之道,可是卻偏偏有人抑製本性而抵抗天命,克製六欲與三毒,將自己的那顆浸染了煙火紅塵之心,磨礪成不動情欲的通明道心,舍棄一身血肉濁物,或羽化成那片飛散新花,或禦龍在天而叩擊雲海之上,隻求舍人之本心本相,作視萬物蒼生為平等的無上大道,以此證那非褒非貶之意的“無情”。
最終止步於未落的後腳跟,祗朧並非是不能再退,而是他已經不願意再退一步,放開了攥握了許久的絳紅修刃,任憑那五道絳金相襯的刀鋒頂在自己胸前,但是失去了限製與束縛的絳紅刀刃,卻依舊傷不到祗朧分毫,甚至不能劃裂割破他的衣裳。
“你和青粿的關係非同小可。”抬起暈染了氤氳霧氣的手指,自祗朧掌心探出的兵刃,不再是殘缺斷裂的一柄天祇劍,而是兩把顏色各分清濁的短劍。
“帝子與我,乃是離坎相激的同修。”離坎卦象即是火與水,兩者相激便是以陰陽兩儀之法同修,怪不得緋麟戾爪與青粿有相像之處,因為他們兩人的氣息已經在修煉的時候,以陰陽兩極的方式雜糅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