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滿腹道德 天地長清淨(3 / 3)

落下刖,他到底是什麼境界呢?鶴易鳴覺得自己可以在這一招之內,試探出落下刖真正的戰力與境界。

是的,戰力與境界是兩回事。前者是用以殺戮與拯救的暴力,在大多數時候,其強度都取決於使用者的意誌與情緒,而其持久度則來自持有者不斷修煉與磨礪的肉身和根基。後者是用以探究與思考的道理,是一種可以輕鬆駕馭力量的完美技巧,它可以讓你了解到別人不能知道的事情,甚至可以提升你的涵養,鍛煉你的精神與意誌,讓你成為能夠在翻覆手掌之間,拯救天下蒼生性命的絕世天人,可它卻並不能讓你擁有憑空多出來的力量,隻能讓那些平時調動不起來的力量為你所用。

但是,境界與戰力終究不是同一件事情。高境界的修道者,很有可能死於低境界修道者的手下,這就是並不罕見的跨界斬殺。而擁有強大力量的至強者,很有可能敗給擁有絕妙手段的弱者,這便是最為常見的境界碾壓。

沒有湊近落下刖的背心,緊貼著對雪發少年的肉身發出一擊,這是江湖的武人俠客的所常用手段,卻不是鶴易鳴該用的。他隻是站在原地,甚至連腕部都沒有動,僅是稍微一彈指,便有一絲微弱力道,任憑他自身所有境界盡情操控,像是蟄伏於草叢的蛇一般,用腹部輕輕摩擦過繁茂的草葉,神不知鬼不覺地湊近它想要對付的敵人。

突然彈身射出,仿佛長出了含毒利牙的微弱力道,在落下刖沒有任何察覺的情況下,死死咬在了他的身上,盡忠職守地把雪發少年的每一絲力量波動,都準確無誤地反饋給自己的主人。

似乎是稍遜於自己的戰力,以及若有若無的縹緲境界。探查到這個地步的鶴易鳴,終於落實了自己的猜測——兌澤脈將要麵臨的劫難,遠超自己的想象,可是四空漠卻還是想要把自己蒙在鼓裏,一切的一切都隻能靠自己去挖掘。

這一刻的鶴易鳴還在思考,自己到底是超脫於五行之外的仙,還是一直無法抹除嗜戰本能的魔?但不管自己到底是仙是魔,他都願意為了自己的道統宗門,付出自己現在擁有的,與暫時還沒有的一切!

宇者,上下四方;宙者,古往今來。天者,清淨所上;地者,濁汙在下。世間存以空劫有難,製超脫諸界五行之外,而止自囚大道小我之內。空劫者,萬般皆無意,淩駕諸道之上,達真性之極,而脫生之本,失己根基焉;有難者,六欲混三毒,受限小我之下,成本心之最,而遺道之行,忘自修進焉。——《混沌空有以存無經》

冉冉墨香如窄翅細蟲,從微卷的書籍表麵飛出,轉入了祗朧的鼻竅中搔擾生癢,惹得他差點要打上好幾個噴嚏。

“什麼是混?什麼是沌?混沌真的是暗得不可視物,真的是沉降相濁的一切嗎?還是說混沌,其實就是空與存的轉換,無向有的發生,清化濁的汙染,光墜暗的失耀,陽轉陰的虛缺,以及道種魔的滋生。”他有疑惑卻不能自行解答,隻能一個人摸索猜測著,他不相信前人的敘述與結論,因為孤傲得隻願特立獨行的人,隻會相信自己的所發掘的一切。

混者,亂而同也;沌者,昏而不清焉。而混沌者,易之未見氣,初之氣有開,始之形時即,素之質實始,終得極之氣形質,三者具而未相離哉。

在得知自身先天之氣,被劍魁之術平分為二之時,祗朧的境界便已經一跌再跌,至今還是在凝脈的門檻之外,始終不得再進一分半寸。

兌澤脈的修行方式,可能已經不怎麼適合他了。也正是這個時候,祗朧才發現他早已經選定的,那最適合人類修行的曆劫成仙之道,居然會是自己現在唯一的希望。

“你現在竟然連凝脈境都不是了?”依在牆壁圓門中的熾洪殤,合攏那把總是被他帶在身邊的黑柄折扇,用火紅得太過顯眼的紙製扇頭,輕輕敲打著自己的額首。

“是啊,我自凝脈境跌入了凡塵。那你呢,還沒有修成最完美無瑕的凝脈境,突破低處巔峰向著更高的息散境界進發嗎?”似是對自己現在處境不以為意,祗朧居然還有調笑熾洪殤的心情。不過也對,他們這兩個天生就該是對頭的少年人,總是能在絕境中費力掙紮的時候,還保留下一絲用來嘲諷對方的微弱力氣。

“我根本就不著急,因為這是我師父所傳下的不二法門,按照他的說法是百利而無一害的。隻要我在某一個境界停留的時間夠久,在此期間把自己的根基打夯得足夠厚實,把自己的力量積累得足夠雄渾磅礴。那麼,當我由低境界向高境界突破,就可以將步子邁得足夠大,將在自己的道路上行得足夠遠。其實,這和沉寂了千百年的長眠火山,突然在某一時刻,爆發出毀天滅地的衝天岩漿,是同一個道理的。而我師父現在也是這樣做的,因為他在自己還停留在息散境的時候,就已經品嚐過這種修煉方式的甜頭。所以,他這些年來,一直讓自己刻意停留在柏林境界,便是為了厚積薄發,等待一飛衝天的機遇,在必要的時候再度連跨數個大境界,直入那好似是遙不可及的斷空大境界。”

熾洪殤的回答讓人無法反駁,因為他提出的是一種足夠吸引人的修煉方法。雖然這種方式太過匪夷所思,也太像是那些過於偏激居奇的魔道歧途。但是,鶴易鳴的親身經曆,確實證明了這是一條可行的捷徑。同時這番話語,也暴露了一個事實:兌澤脈並不是像它所表現的那樣居於二流末尾,而是將那更加絕對也更加強大的最終力量,蟄伏於自己表麵的平靜之下。

“這樣啊,那你能不能幫我,也想個獨特的修煉法子?比如,就算是自己的先天之氣,被切成平等兩半,也可以照常修行的那種。”祗朧本意隻是想堵住熾洪殤的嘴巴,因為他不想在任何事情上認輸,尤其還是在他修煉路途斷絕的時候。可是熾洪殤之前的答複無可挑剔,無法用實際行動辯駁他的祗朧,隻好用刻薄刁鑽的話語,來讓熾洪殤直接閉嘴了。

“你知道卦象嗎?兌澤便是八卦之一。混沌生無極,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既然你的先天清氣被分成了兩半,那麼就試著引誘其中的某一半趨向汙濁吧。以此劃分清濁兩氣,互補陰陽而生兩儀,你覺得如何?”沒想到熾洪殤真的提出了一個方法,而是這個方法的適用性似乎很高。

“嗯。”似乎是被熾洪殤提出的想法給打動了,坐在紫藤躺椅上的祗朧反手放書,仿佛無骨的魚一般滑到地麵上,自然而然地結成了盤膝偏跏的靜坐姿勢。

沒想到一直與自己作對的祗朧,居然會如此相信自己提出的荒誕想法,熾洪殤有些失望地用紙扇敲了敲頭,繼續看了一小會兒便轉身離去。他才不想為修煉中的祗朧護持什麼,他更希望這個家夥會走火入魔,然後因為無人拯救而道消身隕。

先天之氣至清極淨,卻會因後天呼吸而逐漸汙濁,祗朧現在要做的便是:加速一半先天之氣的汙濁進度,還要保持住另一半先天之氣原本的潔淨。

玄者,諸色相和疊之,一說未知之秘。微者,存於空淨氣,凡視不見形,自知必有質,可聚天地勢。

倏然,祗朧看到了“微”,那是一粒粒的半透明芥子,又或者是無數淡白色的塵埃,它們不由自主地移動飄行,在無形無色的空氣中,散發出能夠組成曙色長線的光,就像是世界上最為美好的希望。

他的境界並沒有提升,卻看到了自己從前都沒有看到過的東西,這是靜坐存想所帶來的效果——讓一個被凡俗濁氣影響六識的人,穩定住自己的意誌與信念,在那恍若境界卻又不是境界的短暫錯覺中,讓自己想要感知的所有東西,在眼中顯現出更加清晰真實的微小細節。

在那非暗非光的奇特視界中,祗朧終於看到了元素的本質——或者說是他所認為的最真實的元素本質。

最開始認知到的,其實是五行的元素。光耀得無法顯示出任何生命跡象的金,想要剖開一切束縛勃發壯大的木,主動向下沉降且不斷相融相離的水,桀驁不馴得似要將世間熱血燃沸的火,還有最敦實藏拙也最有承載能力的土。

可是祗朧相信,自己最先看到隻是光。更為準確的說,是由那些被命名為“微”的淡白光粒,所轉換而成的各種顏色的元素微粒。

微,在有無之間交換,是空與存的轉變。它並不糾結於某一種極端,因為懂得物極必反、否極泰然的道理。正如太過完美無瑕的境界,站在另一種角度來看,會是一種有缺的存在——因為太過完美,使得它並沒有好好體驗過,自行完善缺陷的過程。

最先出現的微,是充滿創造與生命的光,它排斥一切的事物,卻在自身必有的轉換之中,逐漸地變為沉降汙濁的次等狀態——但這隻是相對於它最初的狀態來說的,真實的情況是那些淡白光粒,生出了象征五行的顏色,繼而迸發出更加繽紛多彩的光芒,最終在所有色調完成冷暖相融的一瞬間,中和成代表沉澱與寂滅的玄。

可惜祗朧想要尋找的,並不是那些由光逐漸轉換為玄的微,而是那些能夠促使微產生沉降過程的汙濁之氣。

他是在尋找,他是在求知,他也是在探索——靠得最近的元素粒子,是一些聚集成團卻輪廓波動不斷的明紅光粒,這是象征著攻掠之火的元素。而非是與祗朧體內的雲霧山嵐之氣,最為親近也是最有關聯的,那些化生出肅殺攻勢的光耀之金。

汙濁之氣,其實是不會出現的,它隻能被有心也有能力觀測的人,給猜出其所存在的那個模糊方位。

意念如透明無色的蜘蛛網,與其說是捉住了,不如說是纏繞並黏上了四周的汙濁之氣。祗朧有一絲疑惑產生,正如這汙濁之氣似是從代表五行元素的光粒相互碰撞中產生。

不是最初的完美形態——光,也不是最終的中和形態——玄,而是在相生相克的五行元素接觸碰撞之間,顯現出那隻能維持短暫一瞬的淺淡濁色。

或許汙濁之氣一直都存在,隻是被無處不在的清淨之氣所中和了,所以才會在五行相克或反悔的一瞬間,從那被元素力量所擾亂的清濁平衡裏,顯現出自己的真實形體。

一絲微薄的汙濁之氣,被祗朧的意念所拉扯,變得越來越細長,也越發地淡薄起來,最終在觸碰到肌膚的一瞬間,倏然發出沉悶輕響,便徹底地消散開來。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祗朧沒有攝取到那些已經徹底飄散的汙濁之氣。

全身毛孔都在擴散舒張,它們拚命地吞噬著,與肌膚接觸的汙濁之氣,將之吸納入與毛孔相同的管道,繼而融入祗朧的血管與經脈之中,經曆過血液與孔竅的阻擋與吸收之後,最終出現在了隱藏於祗朧軀體最深處的一處隱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