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滿腹道德 天地長清淨(2 / 3)

“納蓮。”叫出熟悉的名字,青粿臉上露出雖是禮節性,卻從不吝嗇溫柔的淺淡笑容,但他很懷疑少女的到來,其實是個自己不想堪破的陷阱。

“帝子,是帝姬要找您。”冷漠開口,如夜冷於無聲,是月霜於皎潔,沒有感情也不會輕易露出任何表情的納蓮,提著硬弓將自己身子傾向一側,露出躲在她身後的劍叁國帝姬。那是個連輪廓都與青粿有十分相似的少女,她是注定凋零在枝頭的柔弱白櫻,沒有那清新又生機勃發的青翠欲滴顏料,來描潤她那白淡得隻能依稀看出最深處幾抹櫻粉的長發,隻有那怯弱得連一陣微風都可以推到她的特質。

“兄……長。”不知道如何稱呼,這曾離開帝王家,前往有仙名山去修行術法的長兄,身為劍叁國帝姬的炎祈,突然想了父母還在的那段時光,沒有帝國君皇的明爭暗鬥,隻有無憂無慮的安謐寧靜。

“嗯,你變高了。”沒有太過親近地相擁而泣,讓感情並不是太深的兄妹兩人平添尷尬,也沒有太過冷漠地擺出陰沉臉色,讓無法斷絕的血緣親情因此開裂,青粿此刻的表現十分得當,是冷靜而正常地向同門介紹自己的家人:“這是我同父同母的妹妹,炎祈。”

淺櫻花瓣般發色白淡的少女,被打扮招搖的紈絝青年,和淺黃朦朧輪廓的湛眸少年所打量,前者是成熟男性對青澀少女的審視,後者則是懵懂少年對美麗異性的好奇。

“在下熾洪殤,這位是我的二師弟月祗朧。”若是要融入這俗世凡塵的紈絝形象,那麼就必須學會如何撩撥年輕的小娘子,其次便是在陌生人麵前好好表現,給他們留下好的第一印象,所以熾洪殤不介意暫時對祗朧表示出一些友好的虛偽行為。

“咦,你們是親兄妹啊。也對啊,長得這麼相像的兩個人,肯定是同父同母的一胞血親。看來那些戲折子裏說的也不對嘛,一國帝王怎麼可能會有後宮佳麗三千,青粿你就是沒有幾個同父異母的漂亮妹妹。”既大膽又無禮的直白話語,讓原本就薄臉皮的炎祈,更加怯弱地躲在對祗朧怒目相視的納蓮背後,而說出這段話語的主人卻是不以為意。根本就不會看氣氛說話的祗朧,笑容曖昧地怕打著青粿肩膀,讓此時正站在他身邊的熾洪殤,隻能以立刻舉起紙扇遮臉的方式,來躲避對麵兩名少女的目光注視,以及自己被祗朧勾起的一陣莫名頭痛。

耐心地聽完祗朧的話語,青粿給出自己的答案:“帝魁和那些小國不一樣,是最崇尚武力的國家。身為皇族的我們把大多數的時間,都用在了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上,因為強者的生命總是很漫長的。如果不是因為人類的壽元終究有盡頭,我們根本不就會為了傳承王位,而留下背負自己血脈的後代。”

真是無情的話語,其本質意義猶如修道者的絕情斷欲,又像是執魔者渴望強大力量的生理本能。帝魁確實是個冰冷又生硬的地方,曾經在兌澤脈是那麼溫暖而善解人意的青粿,現在居然也會說出這些讓人心寒的話語。

“沒有時間去熟絡感情了,而我的本意也並非是染指世俗王權。炎祈,我的妹妹,這注定是屬於你的國家,因為沒有人比你更熟悉它是如何運作至今的。我選擇守護這裏,隻是因為這裏是我的故鄉,是一個能讓我這片飄零落葉回歸老根的最終歸宿。”身為帝子卻選擇放棄本該屬於自己的皇位,青粿所下的決定,有的人是困惑質疑,有的是人淡漠認可,可他們都選擇了緘口不言。因為與青粿接觸最多的他們也懂得,這個俊美的少年雖然格外溫柔,卻也是十分地固執己見。

熾洪殤是最為讚同青粿想法的,因為他覺得身為兌澤脈的弟子,應該以探尋天地自然之理為一生最大追求。而塵世俗客對人間繁華煙火的盲目追逐行為,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實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那好,清楚地告訴我吧。身為一國帝姬,應該怎樣去做,才可以給予你這位超脫世俗的強者,真正有益的幫助。”在接受了兄長的冷漠態度之後,身在在帝王家的怯弱少女,終於變得堅強起來了。她此時巨大的改變,其實就是自身思想的一次成長,源自於她與青粿之間那道人為創造出來的巨大隔閡。但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揣測,兄長對自己的冷漠態度,到底是出自什麼緣由了。不論是為了讓自己成長,而故意裝出來的無情。還是離家修行日久,而自然轉變的無情向道之心。對注定要掌控帝魁國的她來說,都隻是絕除自己一直依賴他人的那個壞習慣,所施展起來的非常手段罷了。

“敵方勢力如何,將進攻哪幾座城池,,我方兵力如何分布,又有哪些人才堪用。以上這些,都是我從書上看來的。”大膽承認了自己隻會紙上談兵的祗朧,他的眼睛深處有著一種神秘特質,能夠讓他的視線變得可以穿透別人的血肉身軀,直指那些藏在內心最深處的黑暗秘密。

“帝魁國的敵人從來隻有一個,那就是墨宸海的不死太凰。而我們真正能夠動用的兵力,唯有灼戾、墨鐮和紫鏃這三支軍隊。因為帝魁國不僅有外患,還有暫時無法排除的內憂。”將要迎接的,是近神的敵人。而自己所把握的,隻是凡人的軍隊。由炎祈親口承認的敵我優劣之分,實在是讓自兌澤脈入世的三位援兵格外心寒。

人類啊,永遠都不要去試圖分辨,什麼是仙和魔。一者是順大道逆小我,一者是順真性逆天命,兩種道義本質皆是行順逆反複之事,猶如清者不願與濁物相和,卻也會出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奇特景象。或是道心種魔以成一念走捷徑,或是去魔向道以成清淨悉皆歸,成聖成魔全在己身本心,與紅塵萬丈中所遭的磨礪與劫難。

“不要輕易去死,也不要再付出什麼東西了,更不要忘記我們的犧牲,去拾起你丟棄的那柄劍,把這遮眼的黑暗劈開吧,十三弟!”

淡漠得連死亡都可以無視的聲音,在結束的最後一刻乍然高昂,仿佛是一股推動人不斷亢奮前進的詭異力量,用不知是什麼樣子的慘烈代價,深植在沉眠者的夢境之中。

“我可憐又可悲的十三弟,你的雙手隻適合去揮舞不能傷人的木刀,而是用來握住這浸染了同胞兄弟的血,插在累累白骨王座的鋼鐵之劍。太過心軟的你,本就不應該牽扯入這場兄弟相殘的王權之爭,而應該是去做一個雖是顛沛流離,卻也不失瀟灑快活的仗劍遊俠。”

是誰?還在糾纏著他不放。是在蠱惑他嗎?想要欺騙一個以殺戮為本能的可憐人。可是為什麼,這聲音聽起來會是這樣熟悉,是死去的大哥嗎?是死於敵國刺殺的幾位兄弟嗎?還是那些為了一個小國王權,而骨肉相殘的那幾位血親?

冷意,悔意,恨意,全都浸入了骨骼之中,成為了自己曾經最厭惡的那種角色的可憐人,他以落下刖的名字來催眠自己,卻還是不能抹去那些沉積在他潛意識中的懼怕感,還是不能改變他自夢中驚醒時所出的一身冷汗。

天地自有肆靈界、無色間和墨宸海三界,分別代表著妖魔、仙靈和神明三道。而別名假世的無色間,以傳承了無數古老文明的人類為主,有清濁陰陽混沌無極等六派為頂尖,有四象五行等九門為一流,還有乾坤巽震離坎艮澤等八卦之宗為二流。

而兌澤脈雖在二流宗門中居於末尾,卻也是有一主七長八脈峰的,以及那同修的六千名弟子門人。半元宗則是清濁陰陽等四派的失意門人,自行聚集在一起,所建立的一個千年小宗門,根本比不上兌澤脈近萬年的深厚底蘊。更別提,兌澤脈的宗主根本就不是人類,而是敢與不死太凰爭奪最強種族之名的無色龍虺。

伸手觸及那一柄用得順手了的藍漆新劍,落下刖起身在草地上站直,這個以天為被再以地為榻的雪發少年,用那根三撚結的淡白草繩,穿綴勾勒血紋狹眼的素瓷般若麵具,將之斜戴在自己腦袋一側。他仗劍孤身遊走在兌澤脈的這處荒蕪草叢中,此時再也沒有人能阻止他恣意練劍,可是他的那顆向往江湖俠義的少年赤心,卻是已經老得發皺了,隻是不斷鍍著一層又一層的血跡劍鏽,將之浸染得越來越黑。

“般若行,白夜昨,漆藍鋒上亂蟲鳴;布累骨,陷血澤,月下多少不歸人?”筆直鋒利的漆藍新劍,斬裂半尺高的泛白茅草,落下刖極快地抖著腕部,上半身前傾卻能向後不斷邁腳退步。被他緊握在右手的劍,猶如想要振翼逃離指捏的狂躁夏蟬,清晰新亮的劍鋒吞吐不定,將那些自青綠草葉間探出頭的蘇白細穗,前一根緊接著後一根的,點斷成滿地的草籽碎屑。

“野草雖雜駁可踏,卻也是生長不易。”並不是那種白皙得讓人羨慕的手指,帶著普通人該有的健康小麥色,捏住了落下刖那飄忽不定的劍鋒,仿佛是極有經驗的老捕蛇人,捏住了長蛇的七寸弱點。依舊是穿著那件白底短褐的鶴易鳴,他抬眼看著借舞劍斬草來發泄情緒的落下刖,向這個臉色陰沉的外來者好心提醒道:“就算再不喜歡,這也是兌澤脈的花草,你若是真的心中有些不快,大可以靜坐去雜,或者去找位長輩比武切磋。”

被鶴易鳴捏住劍刃的落下刖,雖然他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但這也隻是因為嗜劍的他,並不喜歡別人打擾自己行招走式。

“鶴先生是在教訓我,終究不是兌澤脈門人嗎?”肘動而肩不動,落下刖鼓起右手腕部的筋肉,讓所握長劍自柄處上下翻滾,恰似蒼冷遊龍在鬧雲間氣海。

“我並沒有那麼說,隻不過這確實是事實。”未等變換招式的劍刃,傷到自己夾住尖鋒的兩根手指,鶴易鳴便已經主動放手,輕踏草間朝著後方輕愜飄去。

“嗬,可我終究是進來了,而且還是尊貴的客人身份。”手中劍再無束縛的落下刖,反手收刃於身後,他能仰起自己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卻再也挺不直他那長久佝僂著的身子。

“但你們的薦書上所寫的,卻是逃離宗門來此避難的可憐人。”一向是不願插手門派事務,卻又因為自家宗主太過散漫,而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的鶴易鳴,本該是性格淡泊的他,此時好像正是在用極為笨拙的方法,去挑起落下刖的怒火。這樣的方法雖不算是很聰明,但是對於心中滿是殺戮嗜血的落下刖來說,卻是最有用的一種方式。

但是,本不應該忍受這般恥辱的落下刖,他並沒有再向鶴易鳴揮出他的劍,好像他真的是一個失去了宗門的落魄弟子,背著與自己相依為命的那柄劍,轉身走出一條步履維艱的路途。

隨著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鶴易鳴的眼側輪廓變得陰沉起來,他饒有興趣地以自己的目光,對著落下刖落寞離去的身影行起注目禮,但他心底想的卻是:這絕不是一個失去宗門的正常弟子,所能做出隱忍與堅毅。

看來做到如此地步的自己,或許可以向那個實在是難伺候的宗主——四空漠交差了,頗有自嘲意味地撇了下嘴角,鶴易鳴突然想起了還有一件事,自己還沒有好好確認一番。

在一個名義上的晚輩身後出手偷襲,這是任何一個心有廉恥的長者,都不會願意做的事情。但是鶴易鳴卻接受了,因為他有需要這麼做的原因。在他的眼中,任何能影響到門派安危的潛在隱患,都比自己心中的多餘情緒要重要的多,所以他甘願背負一個陰險小人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