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逃難奇遇(2 / 3)

一行人鑽進大山旮旯,隻見山與山相擁,連綿不絕。剛拐過一座,又迎來一脈。

一向以三寸金蓮為美的馮蘭花,直至今日,才恨起她那兩隻倒灶的蒜圪嘟小腳來,恨起她狠心的媽媽來。十二歲時,媽媽硬是給她纏上又臭又長的裹腳布,硬是在她疼疼痛痛哭哭吼吼中,把一雙天足裹成了小腳,害得她走不了路,跟不上隊,自己受罪不說,還成了大家的累贅。所以,她一路走,一路嘟囔著她的媽媽,一路窩煩起這鬼山來。窩煩之餘,不免又想,人要是山多好,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不用為無後揪心。想到這裏,不免對山又有了幾分好感,但願兒媳能沾了這大山的靈氣,想懷多少,就懷多少,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在漢口長大、在北平住過的柳含嫣,記不得她自小是如何走出大山來的。隻記得大漢口的繁華和養眼,一望無際的長江,一望無邊的江漢平原,那才叫極目萬裏、心曠神怡呢!隻記得從北平來永和關時的一路風塵,雖說一進山西,多山少川,顛簸坎坷,但那時終究年輕體壯,坐著架窩子,更何況沿途有風景欣賞,永和關有她的男人和全新的生活等著她,高漲的心情代替了遠行的勞累。現在大不一樣,冰天雪地,本地盛產的西北風沒明沒黑地亂刮,風吹得臉黑了,皮膚粗了,腳凍腫了,出門時又忘記戴手套,兩隻手凍得成了紅蘿卜,隻好和男人們一樣旋在袖筒裏取暖。手旋起來,失去了雙手的配合,更走不快。再說,一路想方便時多不方便,更不要說女人家還比男人多了一事呢。

柳含嫣看天,天有手掌般大;看山,黑壓壓地擠成一堆;看路,像一盤卷著的繩子,什麼時候是個頭?逼仄、沉悶和前景黯淡的感覺,一陣陣襲上心頭。她實在沒有了耐心。沒耐心又有什麼辦法?隻能隨著大夥前行,去那全然不知的地方。

海棠興許是一路上顛簸多了,受了累,肚子忽然疼了起來。馮蘭花知道事情不妙,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山野溝,一旦動了胎氣,說生就生,可怎麼是好?她和柳含嫣一前一後扶著海棠,如厚在身側緊握著海棠的手,大冷的天,母子倆頭上都冒著汗。白永平緊隨其後,兩眼瞪著驢身上的兒媳婦,心裏亂糟糟的沒了主意,就像貓喝了燒酒那樣虛抓亂撓。

白永和知道大事來了,便急著問腳夫:“離前邊的村子還有多遠?”

腳夫說:“還有十幾裏路。”

白永平一聽,幾乎蹦了起來;馮蘭花哭喪著臉,急得哭爹喊娘;如厚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嘴裏“這這這”地說不出話來。

白永和又問:“路邊可有野店?哪怕是一孔破窯也行。”

腳夫想了想說:“記得前麵拐彎處有個一家莊,好長時間沒走這條路,不知這家人還在不在。”

隻好朝前走,驢吆得快些,白永平再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幫著馮蘭花扶著兒媳。

馮蘭花不停地說:“海棠,咬住牙,千萬要撐住!啊,媽的好海棠哩!”

白永平心裏念叨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好不容易拐了彎,果然那裏有兩孔舊土窯,煙筒裏還冒著青煙。一行人暗暗高興,加快了步伐。

來到窯門口,敲門喊人,出來一個矮胖短粗的老婆婆。柳含嫣說明來意,老婆婆臉上皺紋一擠,如同搓板。難意地說:“這,這,寒窯涼炕的,不方便吧。”

門裏又出來一個像風幹了的枯樹一樣的老頭,問:“怎麼回事?”

老婆婆給老頭子一五一十說了,老頭子說:“生娃也不看地方,山村野店的……”

白永和看了看柳含嫣,柳含嫣會意,就取出幾個“袁大頭”給了老頭子,老頭子隻用過銅元、麻錢和紙幣,不曾摸過銀元,手有些哆嗦,嘴巴就鬆了。用征求的目光看了老婆婆一眼道:“生娃是喜事,要不,你們就住我這孔窯,我們住那孔寒窯。”

夕陽晚照,炊煙冉冉,一聲響亮的啼哭聲打破深山的寂靜,海棠終於為白家長子門裏生下了望眼欲穿的孫子。不過,這個孫子像他的三叔一樣,又是個不足月的孩子。在窗外等候的三個男人,一個比一個著急。白永平隻差把那顆胖墩墩的頭削尖了往窗戶裏鑽。他小心且又低聲地問道:“窯裏的,生,生了個甚?”

裏邊傳出馮蘭花愉快且又有些沙啞的聲音:“長雞——”

窗外邊站著的白永平“啊”了一聲,長長出了一口氣,精神一放鬆,幾乎癱倒。他的兒子如厚,則跪在爸爸身邊哭泣起來。不用說,白永和也為大哥高興。

大寧縣是去不成了,回永和關談何容易!山村野店少鋪沒蓋,少吃沒喝,產婦又沒有貼滋的。幾個人瞎胡吃,瞎胡擠,總不是個辦法。白永平跺腳捂頭,圪蹴在灶火旁沒了主意,沒主意時就想到了抽兩口,見他掏出煙槍,人人白眼看他,煙癮來了的人連臉都不要,哪裏還能顧得上他的親孫子,在眾目睽睽下抽了幾口,伸了伸懶腰,這才有了個人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