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生死劫難(3 / 3)

白誠仁走近“自稱”是三老爺的人,大著膽子用手摸了摸他的臉,臉是人的臉,肉乎乎的實在;摸鼻,鼻翼翕動,一開一合;摸脈,寸關尺三部似有似無,但還是人的脈息。他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激動得幾乎要跳了起來,滿麵淚痕地回頭對柳含嫣說:“三太太,是三老爺!是三老爺!!是三老爺!!!”

柳含嫣聞聽,再也顧不得許多,一下子撲到白永和身上,人就暈了過去。

遠遠觀看的愛丹受到感染,鼻子一酸,心裏就翻攪起來。她知道,這裏沒她的什麼事,也不關她的什麼事。看熱鬧也輪不上她,她在這裏是多餘的。她百感交集。

時近黃昏,白鶴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背靠老槐樹坐著。渺渺茫茫間,仿佛與老槐樹對開了話。

白鶴年問:“老槐,您今年高壽?”

老槐說:“人老話多,樹老根多。我的根鋪了半畝地大,數不清有多少。少說也有四百歲了吧!您今年高壽?”

白鶴年答:“七十九了。”

老槐又說:“明年就是您的八十大壽呀,那可是米壽呀,壽誕之日,可不要忘記告我一聲啊!”

白鶴年說:“熬不到那個時候了。”

老槐吃驚地問:“啊?年輕人,為何口出此言?”

白鶴年少氣無力地回答道:“我覺得疲憊不堪,氣息奄奄,就要走了。臨走以前,我求您一件事。”

老槐說:“您說。”

白鶴年說:“您老已經庇護了我們白家四百年,我還想請您再護佑白家子孫四千年,四——千——年!”

老槐樂得咧開大嘴哈哈笑了起來。正要回話,卻看見樹下的這位“年輕人”閉上了眼睛。微風吹過,老槐抖抖婆娑的身子,發出“沙沙沙”的響聲,算是對遠足者的致意。

白鶴年與老槐的對話還沒有完,就覺得靈魂已經出竅,已經飛向黃河上三娃落水的地方。在極遠極遠的波濤裏,隱隱有個黑影,憑他的直覺,那就是他的三娃。三娃正在浪裏拚命翻滾,他縱身一跳,奮力向三娃遊去。他大聲疾呼:“三娃,爺爺救你來了!”他奮力一搏,抓住三娃就要下沉的身軀。他拽著三娃綿軟無力的身子往岸上遊去。遊呀遊,離岸還有幾丈;遊呀遊,離岸還有幾尺;遊呀遊,眼看就要抓住岸上的石頭。可是,石頭一滑,爺爺、孫子一同落入水中。忽然,看見有一個影子朝他們遊來,啊,那是他走了三十多年的兒子、三娃的爸呀。聽說他做了水神,他來了,我們爺孫就有救了。可是,他再也無力遊動,但他決不放棄三娃,任兩個沉重的身軀往下沉,往下沉,就是死,也要和他最疼的三娃死在一起。他的兒子趕過來,拽著兩個沉重的身軀,祖孫三代人擁抱在一起,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溫馨。過來一個大浪,祖孫三人一同下沉,下沉……

白鶴年覺得好像沉了底,好像又漂浮上來,他一隻手仍死死抓著他的三娃。他看見夕陽好燦爛,他活了七十九歲,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的夕陽。河水鍍上了一層金子般的顏色,他和三娃臉上也鍍上了燦爛的金色。他好不容易睜大了眼,見天上晚霞燒得通紅,兩岸山峰披上了霞光,河水在他們身下靜靜地流著。他的兒子哪裏去了?剛才不是還救他們來著?怎麼一轉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摸了摸身下,祖孫二人睡在一匹柔軟的錦緞上,錦緞緩緩地飄動著,仿佛朝永和關方向飄去。他親了一口三娃,三娃好像沒有理會他的愛意。他又在三娃耳旁輕輕說:“三娃,我們就要回家了,回家了,回家了!”

冥冥中,白鶴年不見了他的三娃,連呼喊的力氣也沒有了。他的眼睜不開,再也看不見璀璨的晚霞,看不見他心愛的三娃,看不見九十眼窯院。隱隱覺得自己化成一縷青煙,向著永和關飄呀,飄……

當白永和被人們簇擁著抬回自家窯裏,訴說著死裏逃生的經過,當人們歡呼雀躍來到墩台院報喜訊時,卻發現白老太爺不見了。

月亮給黃河鍍上了一層水銀,也給疲憊不堪的白鶴年臉上鍍上了一層水銀。他靜靜地躺在老槐樹下,麵朝著黃河,永遠地閉上了他炯炯有神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