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生死劫難(1 / 3)

自三娃出事後,白鶴年就沒有怎麼進食,他經曆過兒子的死,他不想再看見孫子的死。他要趁三娃的屍體找到之前閉上眼睛。眼不見為幹淨,心不煩為清靜。一生不圖轟轟烈烈、單圖安安穩穩的白鶴年,極不樂意卻又不能自已地吃下一塊大煙土,趁家中忙亂之際,晃晃悠悠地走出九十眼窯院。他想去白家的祖墳長眠,可是身虛腹痛無力前行,隻得就近來到老槐樹下,進入漫長的夢鄉。人們發現他時,已經身體僵硬,臉上黑青,脈息全無。

白永和回來了,白鶴年卻走了。本來,可以看見他劫後餘生的三娃,本來可以度過他八十歲大壽,但是,一切都晚了,直叫人哀歎不已。白永平、白永忍和財旺叫人拆了村外的靈棚,七手八腳地搬回大院,在墩台院重新搭了起來,孫子的喪事,辦成了爺爺的喪事。白賈氏及白家老少,悲極生喜,喜極生悲,深深嚐到悲喜交集的味道。

白永和被歹徒推入水中後,即被湧來的一個大浪擊中,當即嗆了幾口混濁的河水,人就有點蔫,腦袋有點糊,身不由己地隨波逐流向下遊漂去。漂著漂著,蘇醒過來,天地一抹黑,什麼也看不清。覺得身上好疼,肚腹好脹,好在神誌還清,年輕的他憑借一身好水性,劈波斬浪,展開生死搏鬥。憑他的感覺,橫亙在星空與河水之間的黑黝黝條帶,應是河岸及河岸後麵的高原,是他生還的希望所在。為了節省力氣,他不能強行橫渡,那樣隻能欲速則不達。他借著流水的動力,順著河流一點點向斜刺裏遊去。不知遊了多長時間,也不知衝過了多少激流險灘,就要命懸一線的他,終於觸摸著伸在河邊的樹根,他緊緊將這根救命的樹根抱住,抱住,喘息了一會,攢足了力氣,說聲“起”,就攀著樹根艱難地上了岸。

他伏臥在沙灘上,癱軟成一堆,覺得身子不由他擺布,都要散架了。

秋夜寂靜而冷漠,河穀的穿洞風吹來,透心涼,徹骨寒。他止不住打著牙戰,滿身起了雞皮疙瘩。四野看不到一點燈火,不知此地是何地,隻有滿天的星鬥和嘩嘩的流水與他做伴。疼痛、寒冷、饑餓、疲乏、孤獨一齊向他襲來。沒有火種可以取暖,沒有吃食可以充饑解乏,如果就這樣枕“石”待旦,恐怕等不到天明,就會僵死在這裏。

隻有陷入絕境,才覺得生命的可貴;隻有到了死的邊緣,才有強烈的求生渴望。他對自己說:“我要活下去!”他曾經對柳含嫣發過誓,要堅強地活下去。他試圖站起來,還沒有站直,就趴了下來。他暗暗給自己鼓勁:“站直了,別趴下!”他咬咬牙,揉揉傷痛處,還好,隻是腫痛,還沒見血。再咬咬牙,說聲“起”,終於站了起來。他邁出了一步,兩步,三步……走著走著,他被腳下的柴草絆了一跤,周身就要散架似的疼痛,好長時間爬不起來。爬不起來就歇息,他的手無意間握住一束草還是苗?他瞅了瞅,看不清楚。他握住那束草站起來,剛一用力,那束草被他連根拔了起來,他又重重摔倒在地。就在摔倒在地的同時,聽到石頭蛋撒了一地的響聲。

他不相信命運總是如此捉弄他。他要活,他要和他的柳含嫣,和他的爺爺、奶奶,和他的兒女們,和他的親人們好好活下去,和一河之隔的延水關的鄉親們同舟共濟,和千裏黃河水道上的船幫商賈一齊共事。他的手往出一伸,摸到了一個石頭蛋,這是什麼?挨近眼睛瞅了瞅,看不清楚,手感告訴他,那不是石頭。挨近鼻子聞了聞,那東西不僅有土腥味,更有誘人的香味。會是什麼?他用嘴咬了一口,清脆沙澀。他想起來了,這是山藥蛋。他一興奮,就什麼也忘了,幾口就消滅掉一個。順藤摸瓜,又牽出幾個來,他逐個把它們消滅光,不覺肚腹鼓脹起來。腹中有糧,心裏不慌,他重新站了起來,可以緩慢地行走,走到山腳下,找了個避風的土洞鑽了進去。

濃濃的睡意不時襲來,他不敢睡,隻能眼睜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他不知道這深不可測的洞穴,是狼窩,還是狐狸的洞穴。一旦睡著,它的主人回來見到,不就成了送上門的美餐?他不,他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