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愛丹扭身要走的一刹那,匆匆趕來的柳含嫣和她打了個照麵。兩個在死者身上有過幸與不幸的女人,不期然相遇,四目對視,默默無語。沒有了恩怨,沒有了牽掛的兩個女人卻有著同一個心情,那就是悲痛與思念。兩個本來光彩照人的女人,如今都成了殘花敗柳,憔悴落魄。你眼裏的我,不是原來的我;我眼裏的你,也不是原來的你,難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未曾開言,兩雙明麗的眼睛裏已然充滿了豐盈的淚水,接著是柳含嫣“愛丹姐”一聲喊,就撲向愛丹。兩人相擁,哭成淚人。靈棚裏外,看者無不動容。在眾人的眼淚推動下,兩個女人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動情,難以遏止的淚水似腳下的黃河,源源不斷,滔滔不絕。直哭到筋疲力盡時,才在眾人相勸下收了場。
柳含嫣非要留愛丹吃飯,愛丹不好拒絕,隻好隨柳含嫣一步步踏向九十眼窯院,走進令她銜悲茹恨的那孔窯洞。
愛丹環顧四周,陳設與原來大不一樣。牆上新增了名人字畫,後窯掌擺了六聯漆畫屏風,屏風上花鳥人物栩栩如生。屏風後擺了一組立櫃。屏風前的八仙桌上擺著座鍾、留聲機。窗戶換成了玻璃,窗明幾淨,十分幽雅。可惜,這樣好的陳設,卻少了一個欣賞的人,柳含嫣呀柳含嫣,原來你的命比我好不了多少。愛丹這麼尋思的時候,飯菜端了上來,柳含嫣叫來馮蘭花陪同愛丹一起用餐。這樣的氣氛,這樣的時刻,縱有山珍海味也難以下咽。愛丹草草吃了幾口,見天色不早,就要告辭。
外麵,財旺急匆匆地跑來叫三太太。柳含嫣出門問:“白管家,你這是怎麼了?”
財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快,三老爺,三老爺他……”
柳含嫣臉色突變,問:“三老爺怎麼啦?”
財旺伸了伸脖子,吐了口痰,好不容易緩過神來:“三老爺回來了,人們嚇得亂跑,齊說見了鬼。”
“哦?這是真的?”柳含嫣眼裏閃著明亮的光。
“真的。就是不知是真人,還是……”
“走,你帶我去看。”柳含嫣也顧不得窯裏的愛丹,跟著財旺一路小跑,出了九十眼窯院。
馮蘭花和愛丹在窯裏聽見,都覺得蹊蹺,也跟了去。
村外靈棚前圍了好多看熱鬧的人,但都與靈棚保持一定距離,生怕與靈棚裏的“鬼”發生碰撞。
柳含嫣來到現場,站在人群後不動聲色地看著。
靈棚裏說話的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三老爺。
白永和坐在靈棚的椅子上,衣裳破爛,頭發散亂,蓬頭垢麵,正少氣無力地對著不遠處的白永平和白永忍說:“大哥,二哥,你們不認得我了嗎?我就是三娃呀,是你們的親兄弟呀,你們怎麼不過來說話?”
白永平嚇得渾身哆嗦,麵如死灰,身子向裏,雙腳向外,擺出隨時逃跑的架勢。
白永忍雖然還不至於逃跑,在未弄清楚之前,他決不主動冒這個險。於是,推了一把白永平說:“大哥,您就過去和他說說話,看他是真人回來了,還是魂臉回來了。”
白永平一聽魂臉,更是害怕鬼魂附體,拔腳就跑。他這一跑,外麵看熱鬧的和披麻戴孝的一哄而散,一個比一個跑得快,惟恐被“鬼魂”纏住。
靈棚裏坐著的三老爺實在太疲憊了,他打著哈欠,仿佛光緒三年大旱餓壞了的饑民,抓起桌上的祭品大口大口吃了起來。吃著吃著,他人就溜下椅子,不多一會,便癱軟地睡在地上,手中的吃食也扔了老遠。
柳含嫣雖說思念三老爺心切,但麵對這個似人非人的三老爺,她也不敢貿然相認。她和財旺站在原地沒動,她對財旺說:“白管家,您看這個攤子怎麼收拾?是不是您過去——”
財旺生性膽小,聽三太太意思是讓他去和“鬼魂”對話,霎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嘴裏答應著,身子卻不見往前挪。
正在這時,聞訊趕來的白誠仁來到柳含嫣身旁,默默觀察了一會,便不聲不響地朝靈棚走去。財旺見前管家衝鋒陷陣,也借著人家的膽跟了過去,其後是柳含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