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白三奴和白永和的死,成了黃河兩岸最大的新聞,有恩於兩岸的白永和,尤其讓人痛惜。
對於愛丹來說,與三少爺的一段情緣早已塵封網結,本來也懶得眷念不堪回首的往事。但突發的噩耗使她敏感的神經再度受創,她曾經的丈夫和未來的丈夫,同一天罹難,是天意,還是巧合?離奇的遭遇,雙重的打擊,使愛丹深陷痛苦的深淵。她悲痛欲絕,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倒在炕上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白家的腳夫拉著一瘸一拐的病馬回了永和關。柳含嫣派出的人找到他時,他還在原地傻等著三老爺,一聽三老爺出了事,竟然嚇得雙腿發軟,癱倒在地,號啕大哭。這亂子他怎麼能縫得起來?這事情他怎麼能說得清楚?他跑出去就要跳崖尋死,被救了下來,經好說歹說,才戰戰兢兢跟著來人,帶著哭喪的眉眼,回了永和關。一見柳含嫣就撲通倒地,長跪不起,雙手左右開弓打自己的臉,被柳含嫣喝住了。柳含嫣說:“你先不要太自責了,說說是怎麼回事。”
腳夫說了如何馬失前蹄,三老爺如何不聽勸阻雇了馱騾上路的事。說他該死,全怨他操心不到,讓馬跌了跤。要不是馬失前蹄,就不會另雇馱騾,要不是另雇馱騾,就沒有這場大禍。
柳含嫣把腳夫拉了起來,勸撫了幾句,讓人帶下去歇息。看來,馬失前蹄的事是真的,如果誠如腳夫所說,莫不是一個不祥的征兆?如果三老爺有所察覺,也許就不會獨自一人雇腳夫前往,也許就會避免這一場意外的災難。柳含嫣卻不以為然,她不相信那些征兆和讖語之類的話,她甚至連正月那盞燈的事也不願聯想,她隻相信她的三老爺,說不定還在某個地方遊蕩,和她捉迷藏玩呢。
不管柳含嫣信與不信,白永平空手回來了。他帶著一幫人溯河找了百十裏路,也沒有見著個人影。看來,她的三老爺是回不來了。盡管這樣,她仍然不相信這是事實,因為白永和的影子仍舊在她眼前回蕩。
僅僅兩三天,柳含嫣就蒼老了許多。白日裏強打精神應付場麵,入夜則把頭裹在被子裏低聲飲泣,飯吃不進去,儀容也懶得修飾。動人的眼睛腫成了兩個水泡,明麗的顏麵失去了光澤,神情呆滯,恍恍惚惚,人整個瘦了一圈。
她沒有通知在外讀書的如霞和如玉,因為她怕萬一三老爺……那樣會耽誤孩子們的學習。身邊的兒子如意,哭吼了兩天,折騰了兩天,不再淚水淋淋。因為他感到姐姐們不在家,孤零零的媽媽需要他去安慰,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肩上有了沉沉的擔子。他給媽媽端茶送飯,他和媽媽談天說地,盡量分散媽媽的注意力,自己要活下去,離不了媽媽的嗬護;媽媽要活下去,離不開他的孝順。什麼是相依為命,隻有到了這種時刻,才能感覺到它真正的含義和分量。柳含嫣有了如意,那顆漂泊不定的心開始有了著落。是呀,假設永和他真的走了,生活不是還得繼續?親情不是還得延續?不管未來怎樣,她和她的孩子們要堅定地走下去,走下去。
就在此時,延水關楊家按照愛丹的意願,把白三奴葬在她親自選定的墓地,並放出話來,自己百年之後要與這個生不能同衾的人合葬在一起。楊福來拗不過女兒,隻好遂了她的願。聽說白家為三少爺開祭,她又決定親自過河去吊唁。楊福來既怕女兒舊怨新仇,惹出是非來,又怕女兒悲痛過度傷了身子,所以百般阻撓,愛丹不為所動,執意要親自祭奠。楊福來掌了一輩子錢櫃,卻掌管不了任性的女兒,氣急敗壞地伸手要打愛丹。愛丹把頭一伸說:“要打就打,打完了,照樣過河去祭奠!”
果子紅拉住男人的手說:“由她去吧,你慣了她幾十年,這次又何苦來?”
在楊福來的不情不願中,愛丹帶了一幹人過了永和關。
按照鄉俗,歿在外麵的亡靈不能進村回家,所以靈棚搭在九十眼窯院外的一塊平地。挽幛紙幡,鼓樂低回,孝子們披麻戴孝跪下一地。見愛丹一行人來到,孝子們急忙跪倒叩頭,愛丹極不情願地在白永忍的引導下進入靈棚。靈棚裏沒有棺木,隻擺著三少爺的相片和穿過的衣物。愛丹看見三少爺的遺像,立時悲從心起,兩串淚如斷珠而下。她恭恭敬敬地燒了香紙,獻上祭品,三叩六拜。白永忍禮貌地挽留愛丹用餐,被愛丹婉言謝絕。她咬了咬牙,合上了感情的閘門。人間黃泉,陰陽相隔,這個世界又少了一個讓她牽掛的人,淚水因失去了情感的醞釀而收斂。因為與白永忍有過過節,她不想和他說什麼,也不想在靈棚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