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白永和正在北去的路上。
自去年白管家退回兩千元不義之財,白永和就一直放在心上。覺得白管家隻不過是一時糊塗,好人做了錯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因此,他一直想親自去看望白管家,安撫白管家,並送上一份銀錢,以酬謝白管家這麼多年為白家付出的辛勞。第一趟糧運得十分順利,第二趟已經是輕車熟路,想必也不會有什麼麻煩。所以他沒有親自押船,而是讓財旺代他出麵料理。在家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趁這個機會去了了心願。白永和說走就走,騎著自家的馬,跟著自家的腳夫,朝白管家的老家中陽縣三交鎮一路走去。
走了兩日,到了隰縣石口鎮,坐騎不幸馬失前蹄,白永和虛驚一場,安然無恙。可是馬卻受了傷,一瘸一拐,無法行走。白永和隻好讓腳夫就地給馬療傷,他不聽腳夫的勸阻,一個人另雇了馱騾急著上了路。
第三天日頭快要落山時,他的坐騎翻過一道山梁,向著黃河穀地走來。黃河還沒有露麵,卻送來熟悉的水腥味。白永和興奮地說:“三交鎮是個渡口,聞見了水腥味,想必村子就不遠了。”
腳夫說:“嗯,不遠了。不過山裏的路沒遠近,眼瞅著到了,就是走不到跟前。”
峰回路轉,黃河閃現在眼前。一抹淡淡的夕陽,一彎渾黃的流水,一脈蒼涼的山巒,融成了一氣,構成一幅雄渾的圖景。幾隻晚歸的倦鴉點綴著畫麵,給暮色裏的畫麵平添幾分暮氣。白永和想起爺爺經常囑咐的“未晚先投宿”的話,心裏就著急起來。
他問腳夫:“還有多遠?”
腳夫說:“再拐一個彎就到了。”
眼看著夕陽西下,暮色更濃,快要分不清前麵的路徑。腳夫說了句“快看”,突然鞭子炸響,馱騾受驚,一聲尖叫,“呼”地飛奔出去,就在飛跑的一瞬間,把白永和摔了下來。白永和跌得不輕,央求腳夫拉他一把。腳夫嘴裏說“好”,卻就勢飛起一腳,白永和便圓木似的往河裏滾去。一瞬間,白永和才明白發生了什麼,就想著法兒撐著四肢,手指亂抓,設法放慢速度。腳夫看見,不等白永和坐起,雙手用力往下一推,可憐的白永和,就這樣被腳夫暗暗做了手腳,淹沒在昏暗的河水裏。腳夫連忙把那隻髒手伸進馱騾上的褡褳,心就咚咚地猛跳起來。原來和他一路上聽到的、想到的一點不差,裏邊確確實實是一大摞銀元。
乘客隨水而逝,腳夫卻大搖大擺地進了三交鎮。
白永和的遇害和白三奴的遇險發生在同一天,但不在一個時辰。
白三奴靜靜地躺在離出事地二十多裏的一盤沙磧上。從彎曲的肢體,蜷著的五指來看,顯然與激流作過垂死的搏鬥。從他臉上略帶欣慰的表情來看,顯然河水把他衝到這塊沙磧上時還有知覺,他是在慶幸死裏逃生、渴望著即將得到的神聖許諾時才撒手人寰。
楊家失去了白三奴,上上下下都為之難過,如同失去了自家的一口人。
最最痛苦的莫過於愛丹。
她欲哭無淚。臨走時還激情滿懷地要向她吐露心聲的人,回來時已經僵硬無知。深深愛著她的人停屍靈堂,而曾經有所許諾的她,永遠失去了踐諾的機會。
為了報答白三奴對楊家十多年的效力,楊福來決定厚葬白三奴。隻是在回葬永和關還是就地埋葬上拿不定主意。
楊家打發人和柳含嫣相商,柳含嫣請示爺爺、奶奶。白鶴年說:“三奴本來就是咱永和關的人,在河那麵一無親,二無故,就回葬白氏祖塋吧,要不就成了孤魂野鬼。”
白賈氏卻另有說辭:“這個三奴雖說姓白,可骨子裏是楊家的人。愛丹在家時他就打著愛丹的主意,惹了一場風波。愛丹走了,他又跟了過去。他圖了個甚?還不是死心蹋地孝敬楊家,巴結愛丹,尋個機會得到愛丹!既是為楊家出了力,就讓楊家擇地而葬吧。”
白鶴年氣得吹胡子瞪眼,結結巴巴地說:“你也是,人都不在了,還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做甚?得容人時且容人,何必那麼計較!”
白賈氏反唇相譏道:“不是我要計較,是他做的事太讓人計較。這事就讓愛丹看著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