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晉唱秦和(1 / 3)

白、楊兩家攜手糴糧救災的事一經傳出,兩岸人無不拍手稱快,糧還沒有到手,就有了望梅止渴之效,想外出的不走了,有糧的也肯出手幫人。民以食為天,無糧不穩、有糧不慌,真是至理名言!

擇了吉日出行,少不了到老槐樹下焚香禱告。延水關那邊由白三奴帶了幾個船工,永和關這邊白永和親自出馬,隻帶了財旺協理。因為白家的船在磧口,一行人到了磧口,住在永和客棧。大掌櫃李茂德見東家又要做一件險事,心裏不免打了個圪蹬。不過他知道,既是三老爺想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頭;話說回來,既是三老爺要做的事,還沒有一回沒做成的。他把包頭糧食行情和河漕情況逐一給白永和等說了,並說如果要去,他願代三老爺前去,三老爺留守磧口。白永和一口回絕了李茂德的建議,說此事關乎兩岸幾百戶人家的身家性命,他得親自采買,親自押運才行。李茂德隻好聽憑三老爺的。因為時間緊,逆水行舟須拉纖而上,費時費力費錢,就沒有帶白家的長船,一行人沿陸路走了包頭。

磧口至包頭千裏之遠,白永和一行人第十天天黑時到達包頭,住下後就四處打聽行情,逐一比較,訂了一部分穀子,一部分麥子。白永和和白三奴都雇了船,船東嫌磧口大同磧灘險流急,隻答應送到磧口。白三奴問怎麼辦,白永和說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磧口白家有船,再給你雇船好了。於是,兩隻丈五船各載三萬斤糧食順流而下,下水時正好河套行了洪,瘦水成了肥水,船行順暢,隻五天時間順利到達磧口。

白家在磧口有船,即刻把糧裝好了。楊家需另雇長船,隻得在磧口上岸歇息。白永和和財旺是上過京城下過漢口的人,磧口除了做生意,沒什麼好看的,一進永和客棧便蒙頭大睡。白三奴則不然,為雇船的事不敢分心。誰知,那些長船不是嫌過大同磧風險太大,就是嫌運費低,總是商量不成。白永和本來是給白三奴露一手的機會,隻讓店裏的一個夥計陪著他雇船,不想這個白三奴優柔寡斷,做不成事,這才不得不讓李茂德親自出麵給雇好了。船是雇好了,可是過大同磧還得雇過河老艄才行。說起來,這大同磧也真是黃河絕險,它位於黃河與湫水河交彙處,明灘暗礁,詭譎莫測,水急浪大,鬼哭神叫,一不小心,船毀人亡,從古至今不知出過多少事,有談磧色變之說。所以,長船要過磧,必須雇當地有經驗的老艄引渡才行,故磧口又有了專門從事過磧職業的人,稱作“過磧老艄”。最有名的老艄是姓李的老艄,要雇他不僅得低下架子請,還得出高價錢。這李老艄穿綢擺緞,吃香喝辣,整天在磧口街上遊來擺去,單等著上門生意。

白三奴在李掌櫃陪同下,尋找行蹤不定的李老艄。從頭道街的後街尋到中街,又從中街尋到前街,一路上人頭攢動,熙來攘往,眼花繚亂之間不覺走了五六裏路,就是沒有李老艄的影子。二人又依樣逛遍了二道街、三道街,也無半點結果,半天時間,幾乎走遍了全磧口,街是清一色的石頭街,字號多是前房後窯式的建築,是個非買即賣,隻談生意的地方。這樣的地方,白三奴老早聽人說過,今天親臨,才覺得比說得更繁華,聽說連煙館、暗娼、耶穌教堂都有了。狗日的,林大了,什麼鳥都有。在晉陝峽穀兩千裏水道上,磧口可以說首屈一指,永和關算甚,延水關又算甚?連人家的腳後跟也抵不上。白三奴邊走邊想。他有這個閑情。因為李老艄他既不認識,又不好交涉,隻能靠李掌櫃帶上他跑腿,他倒落了個賣眼享受。

好不容易在磧口最高處的黑龍廟找到李老艄。

原來,黑龍廟正準備起戲,李老艄閑來無事,遊逛到這裏看人家裝台口。

李老艄高鼻深眼,中等個頭,頭戴瓜皮帽,身著綢緞質地的長袍馬褂,手裏捏著兩個鐵蛋,邊來回滾著,邊和戲班的人說笑。李茂德李掌櫃今非昔比,在磧口也是有地位的人。糾首和班主見他來了,紛紛和他打招呼。李老艄當然也不能不敷衍著問候一聲。

李茂德說:“李老艄神出鬼沒,實在難找!”

李老艄隻顧和戲子耍笑,正眼也沒看。回問道:“李掌櫃,尋我有事?”

李茂德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請您過一趟磧,您看——”

“甚時候?”

“明天一早吧。您看價錢——”李茂德知道,別的老艄過一趟磧兩塊大洋,他過一趟磧至少得四塊。如果是正常年景,四塊大洋能買兩石麥子,這可不是小生意。李茂德是明知故問,試探李老艄的口氣。

李老艄眼珠仁來回滾了幾下,說:“這樣吧,看到您李大掌櫃麵上,三兩怎麼樣?幾隻船?”

李掌櫃說:“兩隻。一言為定!”

李老艄說:“咱可說好了,不要銀元,要銀子。”

民國年後,大洋與銀子一樣通行,一塊大洋和一兩銀子等值。盡管這樣,李老艄總以為銀子值錢,所以每攬一宗生意,總要申明一次。

第二天一早,白永和、李老艄等一行人在黃河灘裏祈禱了河神,兩隻長船在李老艄的帶領下緩緩離開磧口。

白家的船當先,李老艄就在頭船上指揮。船行不多時來到大同磧。李老艄讓船先停了,然後到岸上沿河察看水情。

行船人都知道,行船容易分水難,尤其是人稱神河的黃河,沿途千難萬險,險就險在一個磧上,一不小心,船破人亡。與其說是求神保佑,不如說求人保佑,或者說是千裏黃河靠一個老艄保佑,好的老艄就是船的靈魂。別看李老艄平日穿綢掛緞,遊來逛去,活一到手,絕不含糊。他早就換了一身水手的衣裳,短衫短褲,毛巾裹頭,臉上橫紋豎線刻滿了風霜,赤腳赤腿赤胳膊,肌肉一疙瘩、一疙瘩暴起,使人想起了力氣和膽略,想起了歲月和資曆。李老艄沿河走了好一陣子,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仔細察看了大同磧的水紋水線。他從水紋水線揣摸水急水緩,從水紋水線判斷水深水淺,這樣逐一排除了潛在的隱患,從隻有八十來米寬的河道裏分辨出要走的航線。心裏有了數,便一言不發地上了船,叫眾人各就各位,操起舵,鐵著臉,吼了一聲“起船!”,頭船動了起來。李老艄目不轉睛,盯著水麵動向。所有船工手握棹板,屏聲靜氣,等待李老艄下達的口令。船在李老艄指揮下,在驚濤駭浪裏顛簸起伏,左衝右突,說時遲,那時快,船夫們覺得隻一眨眼工夫,就飛也似的走出了大同磧。白永和是船上惟一的閑人,所以他比誰也看得真切,比誰也提心吊膽。船靠了岸,眾人才有工夫喘息擦汗。李老艄掃視了一圈,隻見船工人人雪白著臉,個個衣裳被濺濕。他摸了摸稀疏的胡須,微微笑了笑。對白永和說道:“沒嚇著您吧,白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