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晉唱秦和(3 / 3)

臨行前的一天晚上,白三奴鼓足勇氣走到愛丹窯洞前,正要舉手敲門,窯裏傳來愛丹輕輕的咳嗽聲,嚇得他把手縮了回來,急忙走了。

還沒走到自己窯門口,定了定,不死心,又轉過身來,再朝愛丹窯門走去。一旦來到門前,心又懸了起來,想來想去還是不妥。萬一人家沒那個意思,把我攆出來咋辦?心裏想著,身子就不由往回返,剛邁出一小步,忽聽窯裏傳來愛丹輕輕的叫喚:“是三奴吧,站在外麵做甚,進來說話吧!”

十年了,白三奴第一次得到愛丹輕輕的呼喚,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似信非信,這是真的嗎?定了定神,沒錯,剛才真真切切聽到太太呼喚他。與其說呼喚,不如說是召喚,是太太在召喚他,是愛丹在召喚他。白三奴輕輕推開門,兩隻大腳一往無前地邁進了窯。他努力平息著粗喘的氣息,輕輕卻又親親地問:“太太,是您叫我嗎?”

愛丹在後炕坐著,指著前炕說:“坐吧。”

白三奴靠窯門邊的炕塄畔端端地坐了。

愛丹一如常態,和白三奴說了些生意上和路上謹記的事,說了些關心體貼的話。隻是向來緊繃的臉顯出溫柔的神色。白三奴看得真,明白愛丹心裏有了那個意思,這種細微的變化隻有他白三奴能感覺到。白三奴驚喜萬狀,卻又不動聲色,依舊畢恭畢敬地回著女主人的話。別看白三奴老實巴交,事到臨頭,不亂方寸,他盡量抑製著呼呼湧動的血流,掩蓋著蠢蠢欲動的心潮,緊抿那張愛招惹是非的嘴,欲擒故縱地等待愛丹啟齒,說出他等待了十年的話。

愛丹給白三奴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白三奴誠惶誠恐地去接,不小心觸到愛丹的手,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清碧的茶水溢了出來,濺在兩人手上,不約而同地“啊呀”了一聲。愛丹淺淺一笑,白三奴憨憨一樂,算是心靈的溝通。愛丹不好意思地說:“燙著你了吧?”

白三奴忙說:“沒有甚,沒有甚!怕是把太太您燙著了。”

愛丹說:“不礙事。三奴,信不信,我知道你在我門外踅來踅去想做甚。”

白三奴往後炕裏挪了挪,靠著炕桌坐了,距離縮短成一張桌子。

白三奴的心越揪越緊,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依他的判斷,愛丹快要憋不住了,就要開啟她那緊閉的心鎖。就大著膽子挑逗道:“我不信,你又沒鑽到我肚子裏,咋能知道我想做甚?”

愛丹說:“我不能代你說,自己的話自己說。還不如實道來?”

白三奴未曾開口,明亮的目光飽蘸著十年的情和愛飛了過去,愛丹的目光與白三奴的目光一接觸,兩人眼裏電閃雷鳴,心裏山呼海嘯,愛丹感到白三奴就要衝鋒陷陣了,忙羞澀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臉緋紅,頭低耷,等待著那久旱逢甘霖的一吻。誰知道,白三奴卻理解錯了愛丹遞來的信號,以為愛丹退縮了,不得不把那顆躍躍欲試的心收了回來。

少停片刻,愛丹抬起頭來,白三奴會意,霎時間像喝了三碗老酒,熱血呼呼直往上衝,黢黑的臉麵被洇得通紅,脖筋也繃了起來。就在他要張嘴的一刹那,愛丹卻伸手捂住白三奴的嘴,不讓往下說。白三奴順勢握住愛丹肉乎乎的小手沒命地親,愛丹也不拒絕。白三奴一見愛丹這樣,更成了好漢裏的英雄,一不做二不休,就大著膽子往愛丹臉上親去。愛丹這才醒悟過來,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三少爺,而是楊家的管家白三奴。白三奴也感到有點異樣,用疑問的目光問她。愛丹搖了搖頭,把白三奴的手輕輕推開。婉轉地說:“我們不忙,有的是時間。”

白三奴等不及了,又去拉愛丹的手,愛丹笑著把手縮了回去。轉念一想,三少爺是柳含嫣的三少爺,再不是我的三少爺了。我還惦記著他做甚?眼前這個白三奴,雖說是個粗人,但粗得可愛,是真心實意愛她的人。嫁了這樣的人,雖說不是自己所願,但他卻會守著你過一輩子光景。想到這裏,愛丹抱歉地說:“你不要嫌我,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你這趟長船跑回來,我會把你要說的話變成我的話,全給你倒出來!”

白三奴雖然不免掃興,但有這句話也夠他受用一生。他揣著這句話上了路,又揣著這句話逼近了家門。不過,愈近家門,那顆不安分的心越發地不安分,隨時都可能跳了出來。

明天,就要和他心愛的人會麵,就要握著她肉乎乎的小手,親著她櫻桃般的小嘴,就要好夢成真。白三奴一麵操著舵,一麵發著口令,瞅個空還要想他的小親親。想著,想著,心上人浮現在他的麵前,衝著他火辣辣地看著,甜滋滋地笑著,眼裏忽閃著勾人的光芒……就在這一刹那,隻聽船上艄公驚慌失措地喊:“白老艄,碰磧了,砸船了!”

白三奴這才大夢若醒,待要搬舵躲磧為時已晚,船重重地撞在一處若隱若現的礁磧上,毫無設防的白三奴被摔了出去,隨即被激流卷走。船上的人大喊大叫,隻見白三奴在水裏翻滾拚搏,身子時隱時現。人們還來不及下水,一個大浪劈頭蓋腦而來,白三奴掙紮了幾下,喪失了最後的一搏。帶著他的憧憬,帶著他對愛丹的一往情深,消逝在黃河故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