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丹忐忑不安地朝前走著。她在白家時從沒有涉足這裏,所以一切都覺得新鮮。
白永和不便與愛丹同行,有意落後愛丹兩步。財旺陪著三奴走在後邊。三奴故地重遊,觸景生情,失落、惆悵感一齊湧上心頭。忽然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老話,臉上隱隱現出自嘲的表情:河東長了三十歲的他,後半輩子沒準撂在河西了。
進了三和聚,分賓主坐了,財旺和三奴站在各自主人身後。麵對從前的丈夫,愛丹既不敢正視,也不敢發問,心慌的能離了窩,意亂的能走了馬。麵對從前的東家,三奴更不敢正眼相看,戲文裏“四郎探母”忠孝難以兩全的尷尬在他身上重演。
酒宴開始,財旺給二位主子滿上酒,白永和揮揮手,示意他下去。愛丹突然想到什麼,說:“今天破個例,就讓二位管家一塊用餐吧。”
白永和略微猶豫,忙會心地笑了笑說:“好,好,一塊吃,一塊議吧。”
財旺和三奴這才入席就座。眾人頻頻舉杯。愛丹現在也能喝酒了,連對三杯,麵不改色,令白永和與財旺咂舌。
酒是壯膽的神祇。三杯酒下肚,愛丹的矜持和靦腆消失了,話匣子就此打開:“三老爺一定納悶吧,你請的是楊掌櫃,可是卻來了楊愛丹。我是替家父來的,不管誰來了都一樣。你說吧,有甚要緊事?”
白永和早就聽說愛丹替父管家,沒想到她會親自過來。是有意安排,還是無意巧合,不得而知。不管怎樣,注定是要和昔日的妻子晤談。白永和就把合夥去包頭糴糧救急的設想說了。
愛丹尋思,雖說兩家曾經有過是非恩怨,但秦晉之好一家親,打斷胳膊連著筋。如今三老爺主動提出合作糴糧,共度饑荒,不用說是功德之舉,楊家還有什麼說的!就慷慨答應道:“三老爺所說,也正是我楊家所想。不過您久在商界,耳目靈通,凡事高人一籌,我佩服您的遠見卓識,也感謝您能提攜我們。我也聽說包頭是河套和歸化一帶糧油集散地,穀物便宜,販來救急,是兩利之事。隻是路途遙遠,我心裏沒數。三老爺說可行,那就是可行了,一切聽您的吩咐就是。”
白永和沒想到愛丹非但不計前嫌,反而全力支持,原來的擔憂頃刻消解。說:“白家在磧口有長船,楊家眼下沒有長船,或雇,或租,或買,都可以,一塊采買,結伴而行,互相照應,運多運少,全在各家。你看怎麼樣?”
“我看行。容我回去給家父稟知,有什麼事讓三奴過來轉達,怎麼樣?”
“好。天下大饑,人心浮動,要做,就做好;要做,還要做早!”
“好。就這樣吧。您……”愛丹欲言又止。
白永和不知她要說什麼,用好奇的目光注視愛丹。
愛丹掃了一眼三奴和財旺,二人會意,退下。
白永和說:“還有甚事?”
愛丹憂鬱的雙眼泛起光澤。說:“沒甚了。您近來還好吧?嫂夫人也好吧?”
白永和說:“承你問起,都好著哩!你呢,沒再瞅個人家?”
愛丹“唉”了一聲,淚水就在眼眶裏來回滾動。
白永和知道問到愛丹的痛處,就換了個話題說:“二老都好吧?”
“好,好。”愛丹應承得有點勉強,是否還有不盡之意。
白永和忽然想到愛丹的娃,這是她的命根,我怎麼能不問起呢。就特別關注地問:“你的娃,好像叫楊揚,長高了吧?”
愛丹噙著的淚擠了出來,用手帕拭了拭,臉上露出些許爽意:“長高啦,足有你高。”愛丹一語雙關,有著某種不為白永和悟會的暗示。又說,“在榆林上中學呢,人聽話,肯用功,成績總在前一二名。”
白永和鬧了半生學問,對學業的事特別敏感。聽說楊揚學習上進,心裏由衷高興,愛丹婚姻不如意,兒子倒挺爭氣,也算是安慰和補償。就附和說:“那就好,那就好。將來上大學,成大事,給你爭光!”
“誰曉得呢,但願他像您一樣,做一等的學問,做一等的人。”愛丹興之所至,由不得又把兒子和白永和作比。
“我算甚?文不成,武不就,做了個小生意人,還做不成樣子。”
愛丹不言語了,隻是脈脈含情地看著白永和。白永和臉上發燙,心神不安,竭力回避兩汪秋波的纏綿,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