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賈氏看三娃這身打扮,汗水津津的樣子,也知道外麵是火辣辣的毒日頭,火辣辣的天。
白賈氏說:“你看這天,要人的好看哩!我見天在家求神保佑,都不濟事,不知道要旱出個甚眉眼哩!”
白永和說:“咱這地方,十年九旱,遇上一年不旱,還澇個沒完。天旱雨澇沒收成,有甚法!”
“老天高高在上,由不了咱,任憑它去吧。眼下人心惶惶,災民成群,安撫人心的事咱總得辦吧。”
“辦著哩。昨天在白家客棧設了粥棚,專門救助過往的難民。老天再旱下去,咱縱有天大本事,也管不了天下災民呀!再說,延水關那邊的人也過河來借糧,十家九親,誰家能不借,借得多了,咱永和關的人反倒成了缺糧戶。”
“咱管不了天下,管自家總能行吧,咱白家有了糧,才好接濟人家。”
“奶奶說得對,孫兒不是正在想法嗎?”
奶奶、孫子閑扯了一會,散了。
白永和往回走,路過大棗樹時,看見爺爺和敬齋叔正在專心致誌地掐方,就湊到跟前看熱鬧。爺爺人老眼花,棋子下不到地方,讓敬齋叔掐得七零八落,剩下幾個殘兵敗將,還在那裏負隅頑抗。這樣力量懸殊的對局,早讓白敬齋不耐煩了,又不敢擅自作罷,隻得窩煩地陪著玩。見白永和來了,求救地說:“三娃,你看看,我叔輸給你叔了,還不認輸!”
白永和看了看棋,笑而不答。心想,你叔叔輸給我叔叔,遊戲場裏無大小,反正都是叔叔,誰輸誰贏還不是一回事。
但他也深知這個白老爺子的強性,即使被人家趕盡殺絕,也不認輸。一般人都不願與他過招,沒那個耐性,也沒那個時間,也就是性情溫良的白敬齋……向人向不過理,白永和笑著對爺爺說:“爺爺,這局輸了,重來吧。”
“甚?輸了?要說輸,我還有子,項羽輸就輸在認輸認得太早,他手裏還有三千江東子弟,為何不能卷土重來?人情如紙,世事如棋,這掐方和世事人情一樣,臉皮要厚,心勁不倒,才能贏。這一局我輸了,下一局輸的就是你叔,信不信?”
誰也沒有附和他。
白敬齋幹咽了口唾沫,沒有說甚。聽老太爺說還要下,十分不情願,但又無可奈何,隻好一麵擺棋,一麵和白永和有一句沒一句地拉呱,借以分散老爺子的注意力。說著說著,就說到天旱無雨人外流的事上。一下觸動了白鶴年的神經,停下他手中的棋子,衝著白永和說:“你敬齋叔的擔憂,也是爺爺的擔憂啊,人們想走,誰也擋不住,但總不能落個吃不飽肚子被迫出走的名聲。你得動點腦子,要走,總得讓吃飽肚子走才行!”
白敬齋附和道:“我叔說得對,世事如棋局局新。世事難料,棋勢莫測,如同我們掐方,棋子往哪兒下才能勝算,可得掂量掂量。以我對你多年的觀察,你不會坐視不管,而且早就成竹在胸,是吧?”
“不瞞叔叔,侄兒正在籌劃。你們耍吧,我走了。”
白鶴年見三娃走了,剛才說的那些話也不知擱在心裏沒有,就沒有了耍的心思。畢竟民以食為天,吃飯第一,他不能不想,回頭還要和三娃說說,千萬不能坐視不管。白敬齋見叔叔走了神,也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土說:“叔叔,回窯裏吧?”
白鶴年應了一聲,兩人一南一北,搖搖晃晃地走了。
老棗樹下恢複了平靜。微風吹過,枝晃葉動,青青的棗子也不安分地搖擺開來,盤踞在樹上的蟬們,照舊做起它們聒噪的功課。燕子在窯院裏飛來飛去,不時傳來哺雛的呢喃聲。時至中午,九十眼窯院不見了人影,這大熱的天,白家老少都鑽進窯洞裏納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