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晉唱秦和(2 / 3)

“是呀,是呀。三娃是個人才,可惜沒趕上好時候,要不,他早就升州遷府,少說也做個道台。您老還不是跟上吃香喝辣,哪裏還認得我這個侄兒?”

“看你說的,三娃要是發了,還能忘得了你?唉,時也,命也,命裏注定沒那個官星。可也好,沒做學問,做了生意,遂了我的願。”

“嗯。人有了學問,做甚也不差。我看,三娃終究是幹大事的材料!”

“唉,貴人多磨難,三娃自當了這個家就不順,才鬧騰得有了眉眼,今年天年又不湊勁,半年了,連一滴雨也沒下。聽說米價一鬥從兩角錢漲成一塊大洋,照此下去,還不漲到天上去?這可怎麼辦呢?”

“咱村本來土地少,人家存糧也不多。眼下,有的人家青黃不接,準備遷居呢!”

白鶴年一聽有人遷居,如同挨了一針,身子隨著顫抖起來:“你說甚?誰要離開永和關?”

“這不是甚新鮮事,關村裏候娃家,來管家,交臍子鎖家,都打點起了,說不準哪一天就背井離鄉。就說咱九十眼窯院,也不是沒人琢磨這事。”

“這恐怕不大好吧?要是平常年份,要走也就走了,沒人說甚。遇著災年,要走可就有了說頭,三娃就得尋思尋思,想法安定人心。”

“叔叔說得對。不過呢,樹挪死,人挪活。再說,咱永和關村小地窄,一個渡口又養活不了多少人,人滿為患,水滿則溢,每隔二三十年就要往外遷一批。叔叔,您還記得在您手裏遷走多少人?”

白鶴年捋著胡須,閉目思量。少頃才說:“少說也有百十來口吧。”

“對呀,即便是一姓人,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四百年不知遷走多少白家子孫,永和縣到處是白姓人,要不人家叫咱白半縣呢!”

“是這個理。可是眼下天不下雨,人心惶惶,連陝西那邊的人都過山西逃荒來了,總得以安撫人心為上策。”

“叔叔說得在理。公家管不了,咱自己管自己。要不你和三娃說說,叫他想個法子?”

“僧多粥少,狼多肉少,能有甚好法子?咱隻能替他幹著急,沒法!”停了片刻,又說,“來來來,還是掐咱們的方吧。”

白敬齋眼力尚好,每次掐方,總是他畫棋盤,聽叔叔要掐方,早在地上畫開了。白鶴年視力不佳,不緊不慢地把用線繩綁了少胳膊缺腿的老花鏡套在頭上(白永和在外麵買了新款眼鏡,他舍不得戴,說留著三娃老了時戴,還能省兩個錢),兩人擺好棋勢,就一來一往地走起來。隻有在這時,兩顆蒼老的心才會遊離於塵世之外,鎖定在小小的方格裏,鎖定在童心和兒戲中。

白鶴年在外麵掐方,白賈氏在家裏念佛,除了念經敬佛,懶得走動。她的重孫子們,大娃、二娃家的,或娶或嫁都有了歸宿。三娃的三個孩子,如霞念了北京燕京大學,如玉念了省立國民師範,最小的如意,也在永和關小學堂快畢業了,說話就要上中學。白賈氏百無聊賴,和白鶴年又說不到一起,每日裏除了讓孫兒和他們的媳婦輪流過來坐坐,不是閉目養神,就是坐禪靜修。

白永和一身白府綢衫褲,打著黑色裹腿,腳穿千層底布鞋,手搖紙扇走了進來。見奶奶正在做功課,就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身後傳來“三娃,是你嗎”的問話。是奶奶叫他,就又踅了回來。

“奶奶,您老人家耳朵真靈,閉著眼也能知道是我。”

“聽了幾十年,還不知道你。漫不說走路輕重快慢,就連你出氣粗細都能聽出來!”

白賈氏住在一進兩開的邊窯,門開在側麵,通頭長炕挨著碩大的窗戶,天窗開著,窯裏既涼快,又明快。她連鞋坐在席子上,兩床鋪蓋打成卷,靠牆根放了,綿羊毛擀得氈和油布都卷了起來,隻有在睡覺時才派上用場。不隻是愛惜,也為了方便。本不習慣窮酸氣的白賈氏,受白鶴年的影響,也不得不隨人俯仰、因陋就簡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