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鑰匙嘩啦啦,裏裏外外她當家”。
柳含嫣清清楚楚記得,從奶奶手中接過這串鑰匙時,那天吼了開年第一聲雷。不知不覺,在雞毛蒜皮家長裏短中送走了一年。嘩啦啦的一串鑰匙,經她手開倉關倉,開庫閉庫,把家有十五口、七嘴八舌頭的生活調理得順順當當。盡管她知道,這個差事是吃力不討好的角色,且又不知幹到哪年哪月,但她想,隻要自己的男人還是白家的主宰,她手裏的這串鑰匙就一直會嘩啦啦下去;隻要三老爺還是白家的一朵紅花,她這片綠葉就得一直陪襯下去。
說話間,開年已經過半。白家設在磧口的永和客棧已經上了道,生意日漸紅火,白疙瘩先後開通了包頭至磧口、包頭至禹門口的長船,把白家的生意延伸到千裏之外。白永和坐守永和關,眼見得紅利“噌噌”往上冒,半年時間就賺回上年一年的錢。白家人明裏誇,暗裏笑,都說老太爺眼力好,選了一個好當家。
一天午後,如霞和如玉去了學堂,白永和柳含嫣兩口躺的躺,坐的坐,正逗如意玩。忽然,天上一聲悶雷,震得窗戶紙嘩嘩抖動,嚇得如意就往柳含嫣懷裏鑽。又一聲驚雷,震得窯裏的瓷盤瓷碗銅盆鐵鍋叮當作響。白永和從天窗望去,老遠的西北方湧起一大疙瘩墨黑雲團,如同千萬隻黑山羊往一塊靠攏,憑肉眼能看到雨線如注,茫茫一片。不一會,擁擠不堪的黑雲消失了,演變成一塊巨大的黑幕,把天上罩得密不透氣。又一聲巨響,山搖地動,狂風撕裂,仿佛大廈將傾,天地將毀。白永和慌忙把門戶關嚴實。隻聽見窗外雷響雨至,雨急雷炸,鋪天蓋地,嘩嘩啦啦,這世界除了雷聲就是雨聲,不用說渺小如人,就連狂傲不羈的黃河,也在天雨的浸淫下沒有了聲息。
大雨約莫下了兩個時辰,雲退雨止,太陽從雲縫裏探出頭來,衝著人們憨笑。白永和望了望,高興地說:“走,發河財去!”
柳含嫣問:“發什麼河財?”
白永和一麵換衣裳,一麵回答道:“大雨過後,必有洪峰,洪峰一到,必有河柴。運氣好時,還有河炭。你也看到了,咱們這裏缺柴少炭,取暖做飯,全從河中來。想不想開開眼界?”
“想呀,怎麼不想?我正愁家中柴炭沒幾天燒的,送上門的財神,還能不去迎接。這就把如意送給陳嬸,我跟您去。”
如意聽說讓他跟陳嬸,哭著聲說:“不嘛,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柳含嫣說:“好孩子,聽話,河裏有麻烏,可怕哩!”
如意一聽麻烏,就輸了膽。麻烏是永和關人編造的子虛烏有的妖魔鬼怪,常常被大人用來嚇唬不聽話的孩童。如意天真地說:“打麻烏,把麻烏打死!”
“好,乖兒子!”
柳含嫣從口袋裏掏出兩塊洋糖,給了如意,就抱給陳嬸照看。回來時,白永和已經換上短衣、短褲、舊布鞋,一副莊戶人裝扮。白永和問:“你要不要也換衣裳?”
“你發河財我收錢,收錢還用換衣服?”
“說得輕俏,到時你就會後悔。”
柳含嫣生來愛好,穿戴整潔,從不隨便著裝。她以為自己不過是站在河邊看熱鬧的閑人,有那個必要嗎?就沒在意白永和的話。說:“有什麼好後悔的?”一把拽了白永和就走。
地上泥濘,步步打滑。還沒來到河邊,柳含嫣就跌了兩跤,鮮豔的綢裙緞衫粘上花花點點的泥水。白永和戲說:“錦上添花,我家含嫣越來越好看了。”
再看腳時,繡花鞋上裹了一層泥漿,走路提不起鞋,隻能趿拉著往前挪。白永和又打趣地說:“稀泥如同裹腳布,裹成了小腳婆,叫你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