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正月十四到十六,要連轉三天九曲。因為白老太爺身體欠佳,老太太沒有興致觀看,白永和留下來陪著爺爺、奶奶,平日忙得沒空,趁這個時間和他們說些外麵的見聞趣事,說些笑話,逗老人開心,略盡孝道。十六是最後一天,柳含嫣非叫白永和轉九曲去,白永和見今年爺爺心緒不好,想拽著爺爺、奶奶一同去轉,無奈河灘裏風大寒氣重,爺爺本來還有心思去,但因奶奶心有顧慮,未能成行。白永和便和柳含嫣提著龍燈,說笑著朝河灘走去。臨到河邊,突然從頭頂刮來一股旋風,白永和的龍燈就被吹滅。柳含嫣心裏一頓,就泛起了陰影。柳含嫣說找個地方點著吧,白永和說不妨事,不是還有你的一盞嗎,能照明就行了。到了九曲陣前,眾人見當家的都來了,紛紛問好,早有人把白永和的燈點著,夫妻二人在鑼鼓聲中進了九曲陣。別看九曲陣裏點著不少小燈,畢竟夜不光色,人一頭鑽了進去,如同進了諸葛亮的八陣圖,晃晃悠悠,迷迷茫茫,找不到哪裏是出路。白永和說:“古時諸葛亮有八陣圖,能抵擋十萬大軍,想必陣裏有陣,圖中有圖,隻要你進了他的八陣圖,就不要想走出來。”
柳含嫣說:“這九曲陣莫不是從諸葛孔明那裏借來的?”
“說不準。江湖上有八卦兩儀陣,七星飛棒陣,九宮八卦陣,好多名堂,布兵擺陣,疑霧重重,悟性高者釋疑解難,悟性低者有進無出。”
“轉九曲把爭戰轉化為和諧,把坎坷轉化為遊戲,是不是有這麼一層意思在裏麵?”
“也許吧。不過我沒有想到這裏,還是我的含嫣聰明!”
“看看看,把我捧到天上了,再捧一會,還要去破諸葛亮的八陣圖呢!”柳含嫣邊說,邊在白永和後背搗了一拳。
白永和說:“打記事起就開始轉九曲,不覺轉過了童年,轉過了少年,轉過了青年,如今已近不惑之年。轉了這麼多年,除了心靈的愉悅,還悟出一個道理:人生的道路頗似九曲黃河陣,磕磕絆絆,曲曲折折。你我動輒遭難、一波三折的經曆,不就是這個理?為甚叫九曲黃河陣呢?我想是用九曲來比黃河。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千溝萬壑,千難萬險,即使如此,這條河沒有喪失信心,迷失方向,萬裏奔騰東入海。人生何嚐不是這樣?不管前程如何曲折,隻要前麵有盞燈,就沒有走不出的迷魂陣。你說是不是?”
“不愧是舉人老爺,高論,高論!我有點頭暈。”她緊緊挽著白永和的胳膊,左衝右突,迂回往複,總算走了出來。雖然頭昏腦暈,但心裏舒坦。
回返,站在高處望九曲陣,仿佛是一個小小的星空,裏麵燈火閃閃,群星璀璨。不動的星辰是固定在柱頭的365個柱燈,流動的星光是人們轉動著的手燈。白永和想到了什麼,對含嫣說:“含嫣,我看你有九曲柔腸。”
柳含嫣說:“我看你有九曲回腸。”
兩人心照不宣,明月映出了他們美好的剪影,燈光耀紅了兩個得意洋洋的臉龐。天上月圓,人間團圓,今年元宵節,是白永和有生以來過得最暢快的一個,也是柳含嫣最可回味的人生佳節。
就在柳含嫣揣度楊愛丹此時的心情時,楊愛丹懷揣別人無法想象的憧憬,神秘地踏上北去的路。
長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回娘家。但這不是衣錦榮歸,不是成雙結對,而是孤兒寡母可憐兮兮地回娘家。這是一個陌生的娘家。她不知道母親長得什麼樣,更不知道三個姐姐長得什麼樣,這是她費了八石芝麻的力氣說服了父親,才做出的人生抉擇。想起母女就要相認,她暗自高興,又忐忑不安。架窩子在山路上搖晃著,她心裏也在顛簸著,次日天擦黑,終於來到二十裏鋪村。
心戰戰兢兢,手戰戰兢兢,門“哐當”一聲,被她推開。
窯裏有不少人。大人在炕上坐著說笑,小娃在地上嬉鬧。一見這位帶著娃的打扮不俗的不速之客,霎時都靜了下來。
一位半老徐娘迎了上來。雖然兩鬢略顯滄桑,穿戴有些陳舊,但勻稱的體態,白晳的麵皮,略顯呆滯的杏眼,仍不失其曾經的標致。愛丹看著眼熟,在哪裏見過?沒有。難道她就是那位果子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