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綠楊翠柳(2 / 3)

愛丹眼裏的柳含嫣,是那種風情萬種的女人。她的氣質高雅不俗,她的舉止大方不拘,非大家出不了這樣的閨秀。頎長光滑的脖頸,高挑舒展的個頭,細長圓潤的手指,正是自己不及人家的地方。烏黑發亮的剪發頭,在這個僻遠的山村還難得一見;燕尾式劉海俏皮而開放,留給額頭顯露聰慧的空間。一對雙眼皮大眼睛脈脈含情。端直的鼻梁,秀氣的鼻翼,把生命的活力盡寫上邊。嘴比自己大了些,但大的合度,大的適中;嘴唇豐潤,但豐得受看,潤得煽情。臉上輕施胭脂,嘴唇淡抹口紅,一股銷魂攝魄的香味漸漸彌漫開來,久居鄉村的愛丹不免暈暈乎乎。

聽說柳含嫣剛來永和關時穿著旗袍,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大腿,合村男女的眼球都被她勾引了去。今天怎麼沒見她穿旗袍?噢,是天氣冷了,不能露胳膊露腿了。不過,這身紅底繡花高領窄袖的長襖,外套一件藍底碎花坎肩,下著黑色套裙,也挺般配,映襯得越發優雅。不過,衣服精幹了,胸部卻有些放肆。愛丹暗暗妒忌道:“顯擺個甚,誰沒有這個?怪不得村裏人攆上看呢!”她想把視線移開,但眼球似乎不聽她的調度,偏偏落腳到那些突出物上,害得她臉紅心跳,不住浮想。當柳含嫣偶爾下地走動時,她看見一條優美的曲線在她麵前晃來晃去,如風擺柳,似出水蓮,她看得竟有些癡迷了。心中感歎,原來,女人還有這麼多好看的地方!她惟一不喜歡的是柳含嫣那雙穿著時髦皮鞋的大腳板,軟乎乎的肉腳,套上硬邦邦的皮殼能好受嗎?俏女人長了個受苦人的腳,不雅,不雅!愛丹還注意到,柳含嫣頭上不插簪釵,耳上不戴耳環,手指和手腕上不戴戒指和鐲子,衣著也淡而不豔,但絲毫不影響她的美,反而更顯得樸素淡雅。白永和沒看走眼,娶了這樣一房嬌妻,值!

兩個美人,一對冤家,終於要直麵現實,撩開各自的麵紗。

楊愛丹穩坐“中軍帳”,柳含嫣卻像在急行軍。眼看天不早了,正經事還沒沾邊,她不得不直奔主題:“夫人,我今天過河來,一來是久慕芳名,想一睹為快。見了夫人果然秀色可餐,俏麗無比。”

說到這裏,愛丹禁不住打斷柳含嫣的話:“太太您過獎了,我已經徐娘半老,成了無人看無人要的黃臉婆。您才是一朵鮮豔的牡丹、國色天香的貴夫人。”

柳含嫣聽了,嫣然一笑。她笑時很好看,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兩腮湧起旋風一樣的酒窩,真叫個甜。愛丹這麼想。

柳含嫣說:“看您把我捧上天了,您在河西,我在河東,如果把您比作西施,那我就是東施了。我隻有效顰的份,哪裏能與您相比!”

柳含嫣的巧妙比喻,讓愛丹忍俊不住笑了。但櫻桃小口卻是抿著的,“哧哧”的笑聲是從鼻子裏發出來的。笑過之後,矜持和冷漠照舊回到愛丹臉上。不管怎樣,總算有了某種默契,柳含嫣從中看到可以交流的苗頭。

柳含嫣不失時機地說:“二來是給您道謝來了。”

一句話把楊愛丹說得愣在那裏,兩隻眼睛瞪著柳含嫣問:“您來給我道謝?”

“啊。”

“我與白家緣斷情絕,咱倆又素昧平生,說什麼謝不謝,這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嘛!”

愛丹說這話的時候,多少有些勉強,這一點沒躲過柳含嫣的眼睛。

柳含嫣說:“夫人您聽我說,既是道謝,就有道謝的理由,您想聽嗎?”

愛丹此時才恍然大悟,莫不是搭救三少爺的事讓柳含嫣知道了?就急著說:“憑您能說會道的嘴巴,還怕編造不出個事由,隻是我不想聽,更不要您道謝!”

柳含嫣見愛丹底氣不足,想搪塞過去,更堅定了她的猜測。就胸有成竹地說:“我要是沒猜錯的話,夫人去了一趟靈石,用錢把三老爺贖了出來,做了一回無名英雄。”

“沒……沒……這是從哪裏撿來的閑話?”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做了這麼大的好事,還能瞞得過世人?”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愛丹默默地念了一遍,覺得這話用到她身上並不怪味。她反話正說,恰到好處,這柳含嫣可不能小看了!愛丹一時語塞,臉色泛紅,鼻尖上沁出了汗珠。

柳含嫣反客為主地把愛丹喝淡了的茶水倒了,複沏了新茶,愛丹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下,也就接受了客人的伺候。

為了不使愛丹難堪,柳含嫣盡量語氣輕鬆地說:“您知道嗎,為了這件蹊蹺的好事,三老爺圖報無門,寢食不安;我呢,也一直想麵見這位不留姓名的義士,今天終於有了這個機會,請允許我替三老爺給您一拜。”

說著下了炕,愛丹慌得下炕阻止,柳含嫣早按給長輩的禮儀道了個萬福。愛丹急得麵紅耳赤,不知所措。醒過神來,趕緊回了個萬福。萬福本來是滿族人的禮節,柳含嫣從北京來,施這種禮並不奇怪,但給平輩施這樣的禮,叫愛丹承受不了。所以愛丹口口聲聲說:“抬舉了,抬舉了!”兩人相互攙扶著上了炕。

柳含嫣神色莊重,眼裏充滿感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俗話說,欠錢好還,欠情難報。你就實話實說吧,要不,把三老爺和含嫣急不死,也要急瘋了!”

事已至此,沒有必要再隱瞞下去。愛丹呷了口茶,不冷不熱地說:“你說得不錯,是我做的。做這件事時沒多想,隻是想人在難中,應該助一臂之力。一直以來,我苦於沒有回報三少爺舍身救命的大恩大德,這次三少爺遇難,正好給了我一個機會,圓了我的夢。我這輩子再不欠人的情了。你說得對,欠錢好還,欠情難報。恩恩相報,一報兩清,這下,誰也不欠誰的了。”

柳含嫣聽了,激動之餘就是感謝,感謝之餘還有些說不上來的味道。世上的事真看不透,你可以拆散夫妻的名分,卻拆不開夫妻的情感,看似一河之隔,卻隔不斷愛丹對三老爺的一片真情,愛丹真是性情中人!柳含嫣盡量保持平靜,不使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她說:“實話告訴您夫人,我今天來,三老爺並不知情,這件事他曾經想到過是您。因為他欠您一筆情債,他一直後悔對您做下不義之舉,今天,含嫣來代他表示深深的歉意。時光不能倒流,舊景無法再現,本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替您惋惜,真的!”

柳含嫣這話既是誠摯的表達,也是款款的婉拒,愛丹也是極有悟性的,弦外之音能聽不出來?不過,她依舊抿著嘴哂笑道:“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三少爺才高氣盛,人品一流,我哪裏能配得上他?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柳含嫣看過白永和寫的《放妻書》,對原件的內容略知一二,顯然愛丹是借題發揮,發泄怨氣。柳含嫣沒有生氣,畢竟人家和白永和夫妻一場,又是被他休了出來,還能沒有怨氣?愛丹幽怨的眼神告訴她,一個女人一旦被人拋棄,心靈的創傷永遠無法愈合。雖然愛丹心懷不滿,但出於禮貌沒有過分宣泄,柳含嫣打心裏對愛丹充滿感激。

“正因為這樣,我才誠摯地替三老爺賠情道歉。”

“有這個必要嗎?我從來沒有想過讓誰給我賠情道歉,這是命,我認了!還是三少爺說得好,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