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三)(3 / 3)

墨染點頭,連忙收斂心神,閉上眼睛。

南宮玄熠突感心內猛然抽了一下,似乎有一道聲音從心底裏透出來:“熠,別傷害贏兒!”

他捏住兒子衣領的手頓時一顫,腦子裏清明回轉,霎時鬆手,驚問自己,他這是在做什麼?

看著幼小的兒子跌在地上,漲紫著一張小臉大聲咳嗽,他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心下駭然,惶惶退了兩步。他竟然差一點親手殺死他和染兒的孩子,更辜負染兒的臨終托付!

“弟弟。”念兒緊張的叫了一聲,過去扶南宮贏起來,卻被他推開。南宮贏漸漸止了咳,自己站起來,摸了把臉上的眼淚,倔強的仰著頭瞪著他的父親。這樣的眼神像極了他的母親,南宮玄熠看著瞳孔一縮,雙手僵住。

南宮贏叫道:“父皇壞!母親從不舍得打我……”他說完扭頭就跑了出去,念兒行個禮告退。

南宮玄熠心底一震,抽搐著疼痛,他望著兒子小小的背影怔怔發愣,這是染兒寧可自己死也不願傷害的孩子,她有多疼他,他知道。

“跟過去看看,別出事。”他對小祥子吩咐,聲音低低的,似是嗓子被壓了千斤秤坨。

小祥子忙領命跟上去。南宮玄熠這才緩緩轉身,來到女子躺著的軟榻前慢慢地蹲下去。

他握著她的一隻手,看著她安詳的麵容,聲音幽遠而哀傷:“染兒,你會怪我嗎?如果你怪我,就醒過來告訴我,隻要你說一聲,我就再不會做那些讓你不高興的事。”

他無比祈盼的望著她緊閉的雙眼,多麼希望她能睜開眼睛,打他也好罵他也好,隻要她能再看他一眼。

想他南宮玄熠坐擁江山成為天下之主,身份尊貴無比,然而,他卻心如冰窟,毫無快樂可言。人人都道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他想要的,其實隻是她一人而已。失去了她,即便是他們的孩子,也無法帶給他半分溫暖。

冷風吹開了窗子,一片枯黃的梧桐葉飄了進來,在他鬢角銀發上久久不肯落下,仿佛在詮釋他的生命就如這秋日裏調零的枯葉,毫無生氣可言。

他就那樣半蹲跪在她的軟榻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埋下頭去,沒有眼淚,隻有一身哀絕的氣息令人感之欲泣。

墨染跪在他身後,雙手是抱住他腰的姿勢,將頭靠在他背上,她的目光望向梳妝台的方向,銅鏡中,隻有他一人身影,無助而悲傷。

“熠,我也好想和你說話,我好想告訴你,我一直在你身邊,我會永遠陪著你,不離開……求求你別這麼難過,求求你好好活著……”

晶瑩的淚光順著她透明的臉頰滾落下來,沒入他的肌膚不見。

一絲濕意自南宮玄熠背後傳來,他恍惚間覺察到一股鹹澀的滋味在他肺膀內蔓延開來,身軀一震,猛地抬頭叫道:“染兒!”

他急急地轉過身去,身後卻是空空如也。

“染兒,染兒……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他伸出雙手在空中摸索著,張開的十指像是迷路的孩子渴求大人的引領,那般無助,那般害怕得不到回應。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隻是一個祈求愛人回應的癡情男子。他的生命裏若沒有了她,他便什麼也不是。

徒然的張著手,冷風吹過,連空氣都染上冰涼沁骨的寒意。而他的目光,在虛無的空氣中無助的探尋,眼神癡然,眉心緊緊擰著,喃喃說道:“染兒,你是否怪我計較太多?對不起,我以後什麼都不計較了,隻要你回來,隻要你回來……你心裏可以記著另一個男人,你也可以愛他……我都不在乎了,隻要你回來!我再不會逼你說‘你隻愛我一個人’我再不會做任何傷害你的事,不讓你兩麵為難……隻要你回到我身邊,我什麼都能接受……”

他就那麼對著虛無縹緲的空氣絮絮地說著,眼中的光亮被暗黑吞噬的一幹二淨,絕望和悲痛仿佛永無止盡的肆意而出。

墨染在他麵前拚命的搖頭,她抬手,透明的手指與他修長而蒼白的手指交彙,卻怎麼也握不住。她執拗的那麼抬著,不肯放下,聲如心碎之音:“我不怪你,也從來沒有怪過你,是我……是我對不起你們,不是你的錯!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定不負你一腔深情,可如……上天,卻不肯再給我機會!”

昏黃的燈光照著空曠的寢宮,滿室的蕭瑟淒冷,孤清遠寂。她忍不住朝他撲過去,抱著他痛哭失聲,哭到肝腸寸斷。

窗外一輪冷月當空,月光清涼,籠罩著寂寂皇宮,如被浸了秋水般寒氣湧動。

秋風蕭蕭,拍打著梧桐落葉,瑟瑟的響。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縹緲的歌聲,嗓音婉轉,聲調淒楚哀傷,仿佛被貫注了生死離別的情緒,令人聞之落淚。

……

那離愁,深秋,再回首

離別恨,已過幾秋

上紅樓,交杯酒,執子之手

緊握那顆相思豆

……

相見難,這般愁斷腸

天上人間兩茫茫

淚成霜,花殘,獨留暗香

對鏡梳妝,淚千行

此情成追憶,綿綿無絕期

若離別

此生無緣

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錦榮

但求朝朝暮暮生死同

……

遠遠望著這一幕的中年男子悲憫的搖頭歎息,轉過頭去看退到身旁的婦人,隻見她目光盈滿了深深的疼惜和不忍,眼中忽然流下淚來。那婦人連忙背過身去,喉嚨哽咽,生怕被人看到她哭泣般的捂著嘴就欲離開。墨染轉眸,正好看到婦人轉身,婦人透明到連她都無法看清的麵容在這一刻似乎因情緒波動而清晰明朗起來。

墨染哭聲立止,轉頭望著婦人那異常熟悉的側臉,她驚詫萬分。

“母親?”她試探著叫了一聲。

婦人身形微微一震,頓住,緩緩回首。那是一張如仙般絕美無塵的容顏!

難怪她會幫她!墨染起身,快步走到跟前,心中波瀾浮動,卻隻緩緩開口:“沒想到我還有機會見到母親!母親,這些年,您一直都在嗎?”就像她一直這樣默默陪著熠一般。

靜王妃眸光一閃,點頭,又搖頭,多少辛酸苦楚都在澀澀一笑中。

也許是因為了解對方的感受而產生一種心靈上的共鳴,所以,盡管第一次相見,墨染卻倍覺親切。

“方才幸得母親相助,才不至讓他們父子兩……”她聲音微微哽咽,竟說不下去。

“好孩子,都過去了。沒事了。”靜王妃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柔聲安撫。

墨染垂眸,滿心的後怕和酸楚,又道:“否則,我真的不敢想象,熠以後的路,怎樣才有勇氣走下去!母親,我真的好想一直陪在他身邊,可我不知道,我這樣……究竟還能陪他多久?”

靜王妃看了看坐在軟榻前冰冷地麵的兒子,滿眼心疼,歎道:“看你們的緣分還有多長。隻要你們的心始終堅定不移,也許有朝一日,你們還能再續前緣也不一定”

墨染目光亮起又暗下,低緩道:“可以嗎?若有那一日,我定要好好珍惜。可是,真的會有那一日嗎?”

靜王妃道:“你不是對熠說,也許會有奇跡嗎?為何你自己倒不信呢?”

墨染道:“我……我隻是尋了個理由,想要他活下去。”

一直不曾言語的中年男子凝眉思索道:“其實你想複生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墨染眸光頓亮,點點希望在目中燃燒,迫切道:“您有辦法嗎?”

中年男子道:“你身軀經曆了太多的創傷,已油盡燈枯,要想再找到一具與靈魂完全契合的身體的確不容易,隻能看機緣了。”

機緣?墨染神情黯然,這樣虛無縹緲、聽天由命的機會,她可以指望麼?她垂眸歎息道:“怎樣才能算是與靈魂契合?我出去找,是不是就能找得到了?”

中年男子道:“天下這麼大,漫無目的的四處尋找會很辛苦。也許你可以找到,至於時間,一年、十年,或是終生,都未嚐可知。而且,必須是在一個人剛剛咽氣的五個時辰之內附身上去,那具軀體若由你的意念而動,那便是契合。”

墨染點頭,雖不知有無機會找到這樣的身體,但她仍然真心道謝。之後,與靜王妃聊了聊,得知中年男子是靜王妃在靈魂遊蕩時認識的一個朋友,他也同她們一樣,留戀在世的親人不舍得離去,他尋了四十年也沒有尋到與靈魂契合的身體,直到他的妻子死去,他也未能真正的與他妻子見上一麵。就如靜王妃和天啟國先皇一般,情深又如何,終究緣淺。

這世上的很多事情,任人如何努力,始終無法圓滿,而她與熠,能否再在一起,她真的不敢再奢望,她隻想能再見他一麵,實實在在感受一次他肌膚的溫度,同他說句話,哪怕是一句,她也心滿意足。

靜王妃離開後,墨染回頭,南宮玄熠還坐在地上,滿室的寂靜,一人一魂,各自悲痛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