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子宮的飯菜不好吃,我要在父皇和母親這裏吃完飯再回去。”南宮贏稚氣的聲音透著倔強和頑皮。
“都是禦膳房做的菜,味道是一樣的。弟弟,你忘了母親說過的話了嗎?你總這樣胡鬧,父皇會不喜歡的。”
“我沒胡鬧!我就是想和父皇、母親一起吃頓飯嘛……姨娘說過,隻要有我們陪著,母親每次都會多用一些飯菜……”
南宮玄熠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顫,轉眸望了眼軟榻上安靜躺著的女子,憂傷的眼眸溢出深沉的懷念和向往。那兩年多的時光,他究竟錯過了些什麼?在那段時間裏,也不知她走如何與孩子相處的?她一定很疼他們吧?
南宮玄熠輕垂眸子,深吸一口氣,再長長吐出,方對外叫道:“進來罷。
門外的南宮贏一得到許可,鳳眸閃過一道狡黠的光芒,立刻推門而入,奶娘和念兒隨後跟上,三人一同向南宮玄熠行了禮。
“去添兩副碗筷。”南宮玄熠對門外的宮人吩咐完,淡淡看了眼對麵的兩個位置,“坐吧。”
南宮贏高高興興地走過來,但見父親表情冷漠,眼光深沉,立刻收斂了一些,坐得規規矩矩,眼睛卻瞄著南宮玄熠身旁的座位,鳳眸垂下,看上去一副乖巧老實的模樣。
念兒穩穩當當的坐到南宮贏身邊,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生怕這個鬼點子多的弟弟一不小心犯了錯,觸怒了冷酷威嚴的父親。
宮人為他們添了碗筷,奶娘也退了出去。
南宮玄熠自顧自的用膳,隻偶爾神情溫柔的為身旁空位的碗中布些菜,而那些菜全都是墨染從前最喜歡的。
“父皇,我想吃……那個。”南宮贏小手指著父親麵前一盤他夠不著的菜,眼巴巴的望著。
南宮玄熠掀了眼皮淡淡的看他一眼,南宮贏立刻低下頭去,念兒害怕父親不高興,忙道:“弟弟,我幫你夾。”她說著就站起身,可惜她的胳膊不夠長,怎麼夠也夠不著。
“母親……”南宮贏撅著小嘴兒,可憐兮兮的對著軟榻上的女子叫了一聲,南宮玄熠眉頭微動,端起那個碟子放到兒子麵前。
“多謝父皇!”南宮贏立刻開懷地笑了起來,直點頭讚道:“真好吃!”卻隻吃了兩口,偷望父親一眼,又看向父親麵前的另一道菜,小心翼翼道:“父皇,我,我還想吃那個。”
南宮玄熠麵色略略一沉,眼光冷了幾分,念兒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南宮贏的衣袖,提醒他別胡鬧。南宮贏垂著眸子,咬著嘴唇,一臉無辜的表情,叫人無端生憐。
“自己過來夾。”南宮玄熠語氣淡淡說道。
南宮贏如獲聖旨,目光璨亮,比方才父親將那一整碟子菜遞到他麵前更加開心。他忙跳下椅子,端著碗繞過寬大的桌子,來到父親身邊。夾了菜放到碗裏,卻不吃,隻慢慢往嘴裏扒著白米飯。
墨染看著這一幕,心口像是被壓上了一團重物,陣陣發緊的疼。她的贏兒根本不喜歡那些菜,他喜歡的菜都在他自己麵前,而他這樣做,不過是想離他父親近一點罷了。一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渴望得到父親的關注和疼愛,卻要用這樣的方式。
他就那樣站在他父親的身邊,小腦袋與餐桌平齊,一口一口扒著白米飯,吃得很香,嘴角微微翹著,心情很好的樣子,偶爾拿眼角偷偷瞧一眼他的父親。
“來人。”南宮玄熠瞥了他一眼,突然對外叫道。
南宮贏一愣,停下筷子,扭過頭去看他的父親,神情有些緊張和無措。他做錯什麼了嗎?
南宮玄熠沒看他,隻對進屋的小祥子吩咐道:“搬張椅子過來。”
宮人連忙應了,將椅子搬到皇帝身邊,扶著太子坐上去之後方才退下。
南宮贏喜笑顏開,忽然覺得父親其實沒那麼可怕。他放下碗筷,伸手去拉父親的衣袖,仰著臉,像從前叫母親那樣甜甜地叫了一聲:“父皇……”
軟軟糯糯的稚嫩嗓音,聽在耳中似是心尖被人輕輕捏了一下,南宮玄熠指尖顫了一顫,微微蹙了眉頭,凝眸看著兒子。
“母親總是擔心父皇會不喜歡我,父皇,您會不喜歡贏兒嗎?”南宮贏靠過來,歪著頭,揚起漂亮的小臉蛋,一雙鳳眸流光四溢,亮晶晶的。
南宮玄熠愣了一下,他還不習慣除她之外的人與他這般親近,即便這個小人兒是他的兒子。他掃了眼兒子拽著他衣袖的小手,挑了眼角,沉聲道:“食不言,寢不語,你的老師沒教過你?”
南宮贏縮回手,眸光暗下,垂頭,坐正身姿,抿著唇,語聲低緩回道:“兒臣知錯。”
聽著兒子委委屈屈的聲音,南宮玄熠眉心微微一動,卻沒再說什麼。
墨染坐在屬於她的位置,麵對丈夫和一雙兒女的相處方式,憂心忡忡。
晚膳用罷,南宮玄熠正待命人送他二人回太子宮,這時,小祥子進屋稟報道:“皇上,明太傅的夫人跪在宮門口,求見皇上。”小祥子一邊向皇帝稟報,一邊擔憂的望著太子。
南宮贏直覺的愣了愣,南宮玄熠皺眉,頓了片刻方道:“何事?”
“明夫人說……明太傅一直未回府,請求……求太子殿下放人。”小祥子半猶豫著回話,小心觀察皇帝的臉色。
南宮玄熠麵色一沉,雙目頓利,轉頭盯住南宮贏的眼睛,“你命人抓了太傅?”
南宮贏身軀一抖,他還從未見過父親這般深沉而銳利的眼神,不覺就反射性的往後退,結巴道:“沒……沒有……這次不是我!”
“這次不是你?”南宮玄熠鳳眸眯起,神情陰鶩,緩緩逼近兒子,聲音愈發的陰沉,“這麼說,你以前常扣押太傅?”
“我,我……”南宮贏縮著脖子,目光躲閃,“自從那次母親生氣,犯了病……以後,我就再沒做過了……”
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南宮玄熠隻覺一股鬱怒之氣直衝腦門,他雙目倏地一睜,臉色立時陰鶩之極,且渾身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煞氣。他大步跨上前,一把揪住兒子的衣襟口,將他身子給拎了起來,嗓音因慍怒而微啞,“原來是你!你氣得你母親犯病,才害她等不到我回來見最後一麵,是不是?你這逆子,虧你母親寧死也要保你周全,而你卻如此頑劣不堪造就,朕留你何用?”
他五指緊緊扣住兒子的衣袂,手上青筋暴起,此刻的南宮玄熠被憤怒與悲痛湮滅了理智,他看不到兒子的掙紮和漸漸發紫的臉蛋。
“父……父皇……”南宮贏被懸在半空,稚嫩的脖子被衣襟領口勒住,上不來氣,窒痛感令他心中充滿了恐懼,他張大嘴巴,一雙小腿在空中胡亂蹬著。
“皇上!”小祥子愣住,睜大眼睛連跪下都忘了。
“父皇!”念兒慌忙跪下,一張小臉嚇得灰白,忍不住哭了出來,求道:“弟弟他知錯了!父皇,您快放了弟弟吧,父皇……”
南宮玄熠似沒聽見,目光死死盯著兒子充滿恐懼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墨染看著兒子小小的身子在他手中痛苦的掙紮,心頭大慌,忙亂無措的跑過去,想拉開他的手,卻忘了自己隻不過是一抹無形的孤魂,根本沒有阻止的能力。她撲過去,抓了個空,心下沉入穀底,一雙透明的手指在空中無力的揮舞,止不住悲泣,“熠,你快放開贏兒!你別傷害他,他是我們的孩子,是我的心頭肉啊!你別傷害他!來人啊!來人……”她大聲叫著,希望有人進來阻止失去理智的男人,然而,不管她怎樣大聲,依舊無人聽得到她的祈求。“誰來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要他們父子相殘,我隻想他們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難道,這也不行嗎?”
拉不住他的手,她扶著他的身子滑倒在地上,感覺她的靈魂似是被生生撕裂開,痛不可當。她恨極了這種無力感!有沒有人,可以幫她一回?
“唉!”遠遠的,一聲飄渺的歎息傳了過來,“你這是何苦呢?!當離去時就該離去,你冒著靈魂飛散的危險,這般執著的留在他身邊,又有何用?隻會苦了自己,也害了他人!”
墨染靈魂一震,掉頭去望,隻見窗前出現一位麵目慈和的中年男子,對著她搖頭歎氣。而那男子身旁很快又出現一位慈祥的婦人,那婦人的麵容竟看不分明,隻隱隱感覺有些熟悉,婦人歎了一聲,似無奈,似憐惜。
墨染顧不得多想,也不管他們是誰,隻是直覺他們有能力幫她,她便立刻從地上爬起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們麵前,虔誠的跪下,一拜到底,“求求你們,救救我的丈夫和兒子!”
她從不曾這樣卑微的祈求過什麼。而這一次,她不可挽回的走向死亡,以及這些天的可望不可觸及的無力感,讓她深刻的明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憑一己之力可以改變的。
中年男子的目光望向婦人,婦人看著前方那一身冷冽氣息的南宮玄熠,她慈祥的眼神掠過無數複雜的情緒,她走過去,抬手去撫摸南宮玄熠的臉龐,亦是同墨染一樣,透明的手指穿透肌膚,卻無從觸碰。她眼光黯淡而哀傷,轉眸對著墨染伸出手,仿佛對待自己孩子般的口氣,柔聲道:“你過來,把你的手給我。”
墨染依言而去,將手放到婦人的手中,一向無力的手指忽然覺得有了力量。她驚異的抬頭,那婦人又道:“閉上眼睛,用你的意念告訴他,你想要怎樣。記住,隻能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