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過後,青月請旨賜婚,婚期定在第二年春天。而南宮玄熠雖心中悲痛,整個人愈發的沉默寡言,但大戰過後百廢待興,不容他頹喪下去。他曾答應過她,有朝一日平定天下,定會善待百姓,為天下人創造一個太平盛世,因此,在隨後的幾年裏,他施仁政,開恩科,任用賢良,不論官職大小,立功或是犯錯,一律獎懲分明,毫不例外。且有明清正等一幹賢臣輔佐,更有無隱樓眼線遍布天下,無人敢貪髒枉法,皆兢兢業業,一心為國為民,自此,四方無叛亂,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他便成為受世人敬仰的千古一帝,流芳百世。隻是,這些是不是他想要的,隻有他自己知道。
五年的時間,在忙碌和等待中過去了,說快不快,說慢不慢。
這五年裏,發生了很多變化,比如國家昌盛,京城更加繁榮,百姓的生活變好了。再比如,青月和湛情成了親,有了孩子,不再像以前那樣打打鬧鬧,變得成熟了。又比如太子南宮贏長大了,不再頑劣,而是用心讀書,不再讓明太傅頭痛,反倒成為令太傅感到驕傲的學生……
隨著日子的推移,世界觀念在變,人心在變,什麼都在變,唯一不變的,是那至高無上的帝王的癡情。在這五年裏,曾發生了一件大事,南宮玄熠聽聞有一家寺廟香火旺盛,據說到那裏許願的人多半都能達成願望,他下了朝便去了,許下願望,希望他心愛的女子能回到他身邊,若能達成此願,他將用黃金擴建這間寺廟,並派人在民間弘揚佛法。
可過了一年,他心愛的女人依舊沒有回來,於是,他一怒之下,命人拆了那間寺廟。此後,一年幹旱,顆粒無收。
有人說,皇帝折了寺廟,上天動怒,以此懲罰眾生。大臣進諫,重修寺廟,求天賜雨。
南宮玄熠聽後又去了那間寺廟,卻不為重修寺廟而去,更不是請求上天恕罪,而是冷冷的站在佛像前,含怒道:“朕拆你寺廟,是因為你們不長眼!既然你們無眼,朕留你們何用?朕給你們三日時間,若三日之內,再不降雨,朕便命人拆寺廟,毀佛像,讓你們永遠在這人間消失滅跡。看你們將來還如何受人香火?!”
他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完全不理會旁人的勸諫。對他來說,還有什麼報應會比奪去染兒來得更加殘酷?
南宮玄熠拂袖離去,留下身後的文武百官跪在地上,望著帝王果決的背影,愣愣的忘了起身。說也奇怪,老天還真給麵子,就在當晚下起了傾盆大雨,人們望天歎道:“原來老天也受人威脅啊!”
南宮玄熠站在禦書房窗前,看著窗外的傾天雨幕,麵無表情,對他身後的明清正問道:“皇陵修建得如何了?”
明清正恭聲道:“回皇上,再有兩三月就完工了。”
南宮玄熠點頭,鳳眸低垂,輕喃道:“五年的時間……也該夠了。”
明清正一愣,一種不祥的預感盤上心頭,他望著皇帝孤寂的背影,想了想,才道:“皇上,微臣上月巡視民間災情,遇到一女子,不如……微臣帶來讓皇上看看。”
明清正試探著說完,南宮玄熠回頭,目光淩厲,眼中寒光閃爍,明顯不悅。明清正連忙跪下,垂著頭,心中無奈且掙紮,他也不想背叛皇妃,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
“起來吧。”南宮玄熠盯著明清正看了許久,才淡淡道:“朕知道你忠心耿耿,也聽說了這幾年你一直在民間尋訪長得和染兒相似的女子,但是,明愛卿,你可曾真正的愛過一個人?”
愛上一個人,是靈魂的碰撞。他愛染兒,不知道是何時起開始愛上的。
也許是在她放下防備,決定信任他,從而將她的身心一同交給他的那一刻?或者是離王府內,他們下棋互探隱私的那一刻?又或者是絕色坊,她被刺客推倒在他懷裏,她帶著淡淡馨香的氣息撲鼻而來的那一刻?
或許都不是,愛上一個人,有時候僅僅是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一抬手一投足的動作所表達的氣質,唯獨不會是因為一張美麗的臉龐,那些外在的誘惑遠不及內心和靈魂的吸引。而他愛的,正是她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靈魂。
他不是他的父皇,不會因為麵容相似就能欺騙自己。別的女子,即便同她長得一模一樣,那也不是她!
明清正對上他的眼神,從這個帝王的眼中讀懂了最後那句問話的意思,頓覺慚愧,低下頭去,聲音悲傷道:“微臣知道皇上思念皇妃娘娘,可是太子還小,國家、天下,都不能沒有皇上!”
南宮玄熠擺手道:“天下已定,太子雖小,但有你和青月輔佐他,朕很放心。朕乏了,你退下吧。”
明清正知皇帝心意已定,再勸無用,隻得聽命退下。南宮玄熠回到禦案前,望著如山的奏折,輕聲呢喃:“兩三月……朕就再等三個月。”
墨染自得那名中年男子提點,離開皇宮,一心尋找與靈魂契合的身體,同南宮玄熠再續前緣,這一找,就找了五年,意外死亡的女子並不在少數,隻不過始終沒有找到契合她靈魂的軀體。日複一日,心中的那點帶著期盼的火焰逐漸熄滅,她開始猶豫,她到底是繼續這樣漫無目的的尋找下去,還是回到熠身邊,默默的陪伴他?她從不怕辛苦,怕隻怕,長此以往,既找不到合適的身體,也不能陪他到老。
這日,她遊蕩在黑夜裏,忽然覺得似是有什麼在遙遠的方向召喚著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中激蕩,她便順著那個方向一直走,越走那種召喚感越是強烈,直到她到了一個邊城,那種感覺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疑惑的皺眉,在城裏四處探察,走到當地知府宋大人家的時候,得知這裏剛剛死了一個丫鬟,她忙去看了,隻見後院一處高牆下的地麵躺著一個摔破頭的胖胖的丫頭,丫頭身上撲著一名穿綠衣裳不似下人的瘦弱女子,因這名胖丫頭的意外死去而垂著頭傷心哭泣不止,不遠處站了一名紅衣女子,二八年華,容貌俏麗,此刻正抄著手,蔑視的盯著綠衣女子,笑道:“真是個愛哭鬼,隻不過死了個丫鬟,也值得你哭的這麼凶。”
綠衣女子聞聲抬頭,眼光哀怨道:“妹妹你為什麼要害紫丫?紫丫那麼善良……”
“誒誒誒,你說清楚啊,誰害她了?是她自己笨,沒事翻牆上去,站不穩掉了下來,捧死活該!你別想推到我頭上,害我被爹爹罵。哼!”紅衣女子杏眼圓睜,抬著下巴,趾高氣昂地指著綠衣女子發出警告。
綠衣女子雖叫她妹妹,但似是有些怕紅衣女子,身子縮了縮,手指絞著一方帕子,目光懦弱躲閃,想說什麼,卻又不敢再言語。
這時,從前院過來一對中年夫婦,正朝這邊走過來,紅衣女子目光一轉,立刻在那胖丫頭身邊蹲下,拿出一方帕子幹抹了抹眼角,對綠衣女子大聲埋怨道:“姐姐呀,紫丫雖然笨,但好歹也伺候了你好些年,你怎麼忍心騙她爬牆,害她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呢?你忘了父親常教導我們做人的道理了嗎?”
綠衣女子清眉緊蹙,聲音軟弱無力道:“我,我沒……”
紅衣女子瞥了眼中年夫婦過來的方向,柳眉一揚,打斷道:“什麼?你又讓我替你瞞著爹娘?姐姐呀,你每次做錯事都讓我幫你隱瞞,萬一……啊!爹、娘。”她裝作剛看到父母的模樣,忙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
綠衣女子驚得抬頭,見快步行來的知府宋大人麵容嚴肅,眼光沉沉,她跪在原地,結巴的叫了聲:“爹,二娘。”
宋大人盯著她,沒說話,宋夫人拿眼角瞄了眼丈夫,勸道:“大人息怒,環兒年紀輕,難免犯錯……”
宋大人截口道:“她都二十了,年紀還輕嗎?你別總護著她,長此以往,難保她將來不會闖下大禍!這次好不容易才又定下一門親事,倘若叫蘇家知道這事,誰還會要她?來人,把大小姐鎖到柴房裏去好好反省,沒有本官吩咐,任何人不得放她出來。否則,家法處置。”
綠衣女子臉色頓時發白,顫抖著一雙唇,想辯解卻又說不出來話,被兩個下人帶去了柴房。紅衣女子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待宋大人甩袖離去後,宋夫人吩咐人處理胖丫鬟的後事。
墨染帶著希望嚐試著進入胖丫鬟的身體,可是她的意識卻不能支配這具軀體,那麼之前的召喚又是來自何處?
墨染在這府中四處遊蕩,從下人們的口中得知這個宋大人是個清廉好官,隻是他在處理自己的家事上卻比較糊塗,看不清真相。之前那個綠衣女子宋環是宋大人原配妻子生下的女兒,而原配妻子死得早,他便又娶了一房,第二任妻子又生了一女兒,便是紅衣女子宋睛。這宋靖自小便嫉妒別人說宋環長得比她美,於是,總在背地裏欺負陷害宋環,讓她有口難言,而宋環自小沒了娘,後娘表麵疼她,其實對她並不是很好,她被欺負慣了又無處訴說,日子一久,便養成了懦弱怕事的個性。
墨染來到柴房,見宋環坐在地上哭泣,而宋睛也在,此刻正幸災樂禍的說著:“姐姐,我剛才特地幫你打聽了爹爹為你定的那門親事,你知道你未來的夫婿蘇二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不知道啊?那我告訴你,他啊,長得像個癩蛤蟆,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賭坊,聽說呀,他脾氣暴躁,誰要一句話沒說好惹了他,就會被打個半死的。姐姐,就你這性格,等過了門,肯定是三天一頓打,唉,妹妹我好同情你啊!”
宋環抬起楚楚可憐的清麗臉龐,不相信道:“不會的,爹爹不會讓我嫁給那樣的人。”
宋晴笑道:“爹爹也是沒辦法,先前許了兩門親,還沒等你過門,人家馬公子和秦公子不是突然發病就是出事死了,外麵的人都說你命硬克夫,沒人敢要你,你以為你還能嫁個什麼樣的人?”
“我,我……那我不嫁了。”
“不嫁?哈哈,你想老死閨中啊?我要是你,幹脆死了算了,省得活著給爹爹丟臉。哼!”宋睛說完昂著頭走了,留下宋環哭得更是傷心。
墨染搖了搖頭,無法安慰別人,便轉身欲離去,而身後仿佛有一股吸引力扯住了她,她奇怪的回過頭,竟然看見宋環解下腰帶,上吊自殺了。墨染一怔,莫非之前召喚她的竟是宋環的軀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