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趴伏在寢宮裏冰冷堅硬的地麵,時而翻滾,時而嘶叫,哪裏還有一個帝王的形容。
一個月的非人折磨,他的嗓音嘶啞得沒了聲音,一張臉抽搐著變了形,整個人瘦骨嶙峋,雙手十指指尖被磨破,鮮血淋漓,一如他被傷透的心。
當他母親終於露麵,他毫無力氣的癱在地上,死寂的雙目望著他母親那張美麗的容顏,聲如蟲蟻的呢喃:“如果……有來世,我寧可當畜生……也不願再做你的兒子。你念了這麼多年的佛,可否慈悲一回……殺了我吧。”
那一刻,他本是一心求死,不想卻求來了續命之藥。
服過藥後,他被抬到床上,修養數月才略微恢複些許元氣。自那以後,他母親沒再來看過他,也沒再為難他,反倒一次給了他許多藥。
身體剛剛恢複了些,就得到消息,她被南宮玄熠逐出南朝,傷心之餘她自刺一劍,負傷離開。
他當即吩咐小旬子命人四處打探,得知她落腳之處立刻準備車馬,快馬加鞭,不休不眠的趕了過去。他如此心焦,卻哪裏知道,這其實是她的一出計謀。她為了南宮玄熠,不惜毀幾聲譽,自傷身體,她愛那個男人,已經愛到了這般境地。
再次見她,她滿頭銀發如三千銀針芒刺,刺得他恨不能自己的眼睛瞎掉。若是看不見,是不是就不用這麼難過?
麵對她,他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在她麵前,所有的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他沒有道歉,因為任何道歉都不能彌補她所受過的傷害。她變得更加冷漠,更加憤恨,似是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才能泄她心頭怨憤。
他默默的承受著她的恨,她的怒,他有時候會想,她為什麼不像刺南宮玄澈那樣,也刺他一刻?那樣,她心裏的恨,會不會減少一點?
即使是恨著相對,他們也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那一晚,不隻南宮玄澈到了,贏千月也到了。這個大陸最有影響力的四個皇帝,都對她一往情深,而她,確實值得天下間最好的男子傾心相待。隻是,他是他們之中最沒有希望的那一個。
原本辰月國的選馬大會他不準備參加,但如今,既然有她在,他自然得去。到了辰月國,她被太醫診出懷有身孕,但卻不知能否保得住。她很害怕失去那個孩子,目光絕望而悲傷,他隻能遠遠看著,無能為力。直到湛情的出現,她眉頭漸展,心頭略寬。
他那時候想,如果她也能像他母親那樣自私,那該多好。可她不會,就算他告訴她這一切,她定然寧可自己死,寧可親手殺死腹中的孩子,也不會給孩子一個未出生就注定殘缺的命運。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對的。
在她的身邊,從來不乏他的眼線。
多年的聚散分離,他病病怏怏也活到了二十三歲,至多也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得知她和南宮玄熠因為孩子吵架,她離開軍營回到南朝皇宮,而母親的計劃再次啟動,想秘密抓住她帶去京城,在南宮玄熠攻破京城防守之後,作為控製勝利一方的籌碼,他又豈能坐視不理?
索性趁母親不在,帶了三十萬大軍壓境,逼她去烏城,在他大軍出發之前,他下了死令,所有將士可以殺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但絕不能傷她性命,若有違者,誅九族。
那一日,血流成河,死的都是忠於他的將士。為了一個女子,枉顧數十萬人的性命,他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他隻知道,他想在自己死去之前,想盡一切能力保護她,並帶她去一個地方。
他易了容混進城內,在城牆上看著她手挽長弓,一箭射向高台上他的替身,她神情決絕,動作幹脆利落,沒有半分猶豫。
他緊緊按著心口,潛進她屋裏等她。
經過這一戰的她幾乎力竭,一進屋便挨著門滑倒在地,那疲憊的神情令他心疼至極。
在這種情形下,他要帶走她,毫不費力。
路上,他找了塊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她憎恨的目光。盡管這種做法,隻是自欺欺人,可他想多活幾日。
她醒過來的時候,也沒有揭開黑布,她也不想看到他吧?
明明心裏知道,他卻還是愚蠢的問了一句:“容兒,你就這樣討厭我嗎?”
她告訴他:“是,很討厭。”那麼肯定,不留餘地。
一路的顛簸,他他不停的咳嗽,身子顯然一日不如一日,藥也不多了,他不能回宮,隻好省著用。
身體的病痛他都能忍受,她的冷漠仇視,他也能勉強承受,隻是每每聽她說到南宮玄熠時,她語氣中的維護和濃濃的關心還有擔憂,如鋼針刺心,痛不可當。
她以為他帶走她是為了利用她控製南宮玄熠,於是,他問:“他在你心裏,竟已經如此重要了嗎?你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受到傷害?為什麼?”
她說:“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愛的男人。我可以為他生,亦可為他死。”
這便是他的回答。他覺得是自己犯賤,明知答案如此,為何非要讓她說出來才罷體?
唯一愛,她說……唯一愛!她隻記得她愛南宮玄熠,卻不記得她也曾經愛過他!
容兒啊,為什麼你的愛和恨都這樣徹底?愛一個人可以為其生、為其死,恨一個人便如此狠心,毫不留情。
也罷,既然他無法給她幸福,那就索性成全了她的幸福。於是,他用解天命之毒的條件,換了半年時間。成全你,也讓我去的安心。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