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沉聲否決,這是南宮玄澈的第一反應。“我不可能是她的兒子!你要找的人身上有龍形胎記,而我身上,並無任何胎記。”他說得如此肯定。
“你身上當然沒有,”寧蘭接口,唇邊笑容益發燦爛,“因為當初抱走你之後,為了不被認出來,我讓人將你身上的胎記除了,否則為何你腰側為何從小便有一個長不平的疤?”
南宮玄澈身軀巨震,麵上血色褪盡,“我不信!”他就急急出口否認。半生在刀尖上行走,從未有過這般惶恐。
“你可以不信。哀家不逼你。”寧蘭笑得淡然,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南宮玄澈手心冰冷,身子僵硬,他不信,不信!目光轉向其他人,看南宮玄熠麵容冷峻,眼光複雜,天弘帝目帶愧疚和擔憂,而他愛的那個女子垂著眼,神色間依稀能看出憐憫和不忍……他腦子裏轟鳴一聲巨響,他被震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了。
一顆心,仿佛被浸入了寒冬臘月的冰雪裏,凍得麻木。當意識到他也許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時,他便心如刀割,不敢深究,如今竟然還告訴他,他其實是他所恨之人的孩子!他不能接受!
緩緩抬眸,他看著那個女人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是多麼的溫柔,就好像兒時偶爾偷見一麵時,她緊張的詢問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為什麼?那樣真切而溫暖的關懷,背後隱藏著的卻是這樣一個滔天的陰謀!一個人的偽裝,怎能修煉到那般爐火純青的的地步?!以至於在那些年裏,他會懷疑身邊所有的人,唯一深信不移的……就隻有他的母親和心的根深蒂固的仇恨。然而,這一刻,她卻告訴他。恰恰是這些深信不移的東西,才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五年的逃亡,在鮮血和屍體裏掙紮……在黑夜的雪地裏艱難地像狗一樣的爬行……在冰冷的湖水中與死亡做抗爭,一心念著他的母親還在受苦,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營救母親……那時候,他才五歲!
十五年裏,為了記住母親曾經受過的痛苦,他任人將那樣尖利的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地穿透他的脊梁骨,再根根拔出來,白骨森森,血肉飛濺……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啊?身體與心靈的雙重痛楚,即便是咬碎了滿口牙也無法抑製的顫抖……這一切的一切,他心甘情願的承受著,為的是他的母親!
然而,可悲的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假的!仇恨是假的!母愛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那隻不過是她用來操縱他的武器罷了!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的世界,轟然倒塌。曾經的信念,支撐他活下的目標,都在此刻,將他嘲弄的體無完膚。
看看他這二十多年都做了些什麼?執著於仇恨,拚盡一切往上爬,到頭來,他所報複的,全都是他最親的人。毒害父親,利用妻子,羞辱兄弟……還有。還有他的默認,促成了他的母親被挫骨揚灰的結局!
南宮玄澈手中的劍掉到地上,“當啷”一聲響。尖銳的聲音直刺他的靈魂,將他剖解的支離破碎。渾身的力量陡然被抽了個幹淨。
生命已無以支撐,頎長的身軀就往高台邊傾倒而下。
“澈!”
墨染驚呼,忙伸手拽住他,但他的身子已滑下了高台,險些將他也扯下去。南宮玄熠眼疾手快,拽住了她,兩個人才免於葬身火海。南宮玄熠神色複雜變幻不定,眼中隱現怒意。
寧蘭身子一動,眸光微微變了幾變,那一愣之下幾欲脫口而出的“澈兒”終是有意識地咽了回去。
天弘帝眼中驚恐之色一閃,見他被拉住,稍微鬆了口氣。
墨染蹲坐在地上,一手抓著他有些吃力,皺起眉,低頭看見他目中晦暗,如一片死灰般的慘淡無光,全無生氣。那是一個人堅守多年的信念徹底毀滅後的萬念俱灰。她心間一疼,急忙勸道:“澈,你還有我們,我們是你的親人啊!”
南宮玄澈的身子掛在空中,緩緩看著他心愛的女子,她那隨風飄揚的一頭銀發,是他曾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證。那一日,十萬人見證的慘烈一幕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生命裏,當看到她走出紅帳的那一刻,他以為,那的悔恨和窒痛就是他此生之最,卻原來,那隻是個開始。
聽說地獄一十八層,他曾想試試到底有多深,如今,他知道了,在他世界裏,地獄,永遠無邊無盡。
“雲墨……對不起!”從胸腔內發出的聲音,讓人聽著心都會發顫。
墨染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底那巨大的無法說出口的悲痛和絕望,在她心裏南宮玄澈是那樣堅毅而強大的男子,他總是運籌帷幄,心思深沉的讓人看不透,就連她殺他的時候,他都能那樣泰然自得的甘心承受,她以為這樣的人,有什麼能夠打倒他。可是,有些真相,殘忍到遠比死亡更容易摧毀一個人的意誌!
她聲音微微哽咽,“我原諒你了!你快上來。”
南宮玄澈那死灰般的眼睛因那句原諒蕩起一絲欣慰,但那不足以喚起他生存的勇氣,他仰著頭,癡癡地望著他一生中的摯愛,帶著回憶般的神情緩緩地說道:“雲墨,我真的曾經決定過不再利用你。那封休書……我寫了整整十四遍才寫完整。”
休書?墨染一愣,想起他是曾給過她一樣東西,被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嚴嚴實實的信件般的東西,她一直沒有打開看,原來那竟是休書?!他從那時候起,就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她臉色微變,心口發澀。為了那件事,她一直恨他,很了很久,可現在,她卻再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
南宮玄澈眼神蒼茫,繼續道:“盡管你說如果我敗了,你會與我同生共死,但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陪我去死……雖然我知道,如果他敗了,你也同樣會隨他而去,但我還是舍不得你陪我去死。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場戰爭,無論結果如何,我始終都是輸的那一個。”
他緩緩述說著那份藏在心底的無人可以撼動的愛意,聲音是多麼的淒涼無奈。
十一月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鵝毛大雪,在凜冽的寒風中飛揚亂舞,鋪天蓋地地朝這個世界席卷而來。潔白的顏色,像是由上天舉行的一場盛大的葬禮,無聲的哀悼著人間的一幕幕慘劇。
宮殿的飛簷旁飛過幾隻鳥兒,撲扇著翅膀,在寒冷的空氣中發出幾聲哀鳴。
墨染喉頭一哽,眼眶便紅了。原來她那時的心情,他都了如指掌,可他還是寫下了那封休書。她轉過眼,不看他那令人心疼的碎裂眸光,隻手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南宮玄澈目光忽然灼熱,又問:“你曾經說……差一點愛上我,是……是真的嗎?如果沒有那件事,你真的會愛上我?哪怕是一點點。”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