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凝視著她的臉,黑眸亮灼,忽然間就嗬嗬地笑了。胸臆帶來的震動,使兩人緊貼的身體更頻繁地磨蹭著。幸好此時是男裝打扮,內裏綁了很厚的帶子,讓女性的輪廓不算明顯,然而隔著輕薄的衣料還是能感受到他結實的身體。

“朕能親臨,已經是他最大的尊榮,其餘的,就是李衛的事兒。”胤禛這時將她扶了起來,整理著她微亂的衣襟,伸手將她散落的發絲掖到耳後。

蓮心想想也是,哪有皇上去臣子家中做客,還要備禮品的道理。

“那皇上明日要多加小心。”她臉頰上的熱度還沒散,抿著唇,喃喃道。

胤禛聞言,挑了挑眉,黑眸含著別樣的意蘊,“小心什麼?你也要跟著去。”

蓮心一怔,還來不及問,就聽見外麵傳來蘇培盛的輕聲提醒,“主子爺,別院到了。”

(2)

自從知道皇上要親自駕臨,從早上開始,鄭府上下就忙成了一團。廚房裏,管事的親自籌備著,吩咐幾個廚娘多備些上等的山珍海味、珍饈瓊肴,食材齊備後,鄭為禮還親自過來驗看,就連食具酒器,無一不是精中之精。

酉時,湖畔涼亭內的一張金絲楠木桌上,擺好了各色佳肴陳釀。

金的是盤盞,銀的是酒器,鑲翠琢玉,無不是奢華至極。鄭為禮舀起了一道魚翅羹,入口,又滑又嫩,不禁嘖嘖稱讚新來廚娘的手藝。可放下了羹匙,卻吩咐仆人將一應吃食撤了,送到後院廂房去給幾個姨娘,隻命人端上來一道清湯火鍋,再佐了幾盤青菜。盛湯的是粗瓷海碗,珍珠米換成了青稞麵,魚翅羹揣成了玉米糊,一道一道,擱置在名貴的楠木桌上,寒磣得很。

鄭婉一臉不解,小姐脾氣上來,不分青紅皂白就鬧開了。抹眼淚,喊哭腔,卻又被鄭為禮一瞪眼,給生生嚇了回去。

未到巳時,李衛就到了,鄭為禮沒有在門口迎接。鄭府的門檻前,隻有一個鄭婉,濃妝豔抹,釵環粉黛,端的是人比花嬌。將他迎進了府,經過荷花池,順著石基長廊走到湖心涼亭,遠遠就瞧見了裏麵落座的幾位官員。

布政使呂簡,揚州知府章為亮,通判李春芳——竟然都一一在列。李衛挑了挑眉毛,暗道一場家宴,卻成了皇上接見揚州地方官的接風宴,這鄭為禮倒真是會做人。

隨後,在胤禛帶著蓮心抵達前,府宅裏的官員都等在門口恭迎。等奢華的馬車在府邸前停駐,裏麵的人走下車來,在場官員紛紛跪地接駕。

畫樓畫閣,繡戶瑣窗,雕花扶欄的涼亭連著一片碧波瑤池,煙塵浮渺,倒映出的雕梁畫棟都隱約在朦朧中。踏著漢白玉石階,一行人方一進涼亭,就看見桌上的清湯寡水,粗陋的火鍋,盤盞內一水的青菜、糙米,就連待客的小碟也粗得很。

蓮心見狀有些莫名,然而拋卻那些粗糙之物,其他都是極好的。她是首次來江南,眼前所見景致與宮中截然不同,禦花園也有幾處江南風貌的景致,與此地一比,又不可同日而語。

待胤禛走進亭子,尊卑有別,其他官員本不應該落座,但此處不是宮城,皇上微服到江南,又由鄭為禮作為代表盡地主之誼,安排的桌案就分成了兩撥。略高的案幾在前,分開圍繞成兩側麵,這樣就將君和臣恰到好處地分開。

蓮心則坐在他的下首位置。

等眾人落座,就聽見遠處傳來朗朗笑聲,卻是年過花甲的鄭為禮,一身粗布衣裳,赤著腳,褲腿和袖口都挽得老高,濕淋淋的手上,還拎了一個半大的木桶。

“讓皇上久等了,老臣真是罪過,罪過。”

鄭為禮一步三晃地走過來,一路走,還搖灑了半桶的水。到了近前,可見桶內不斷有水花撲騰,卻是三尾又大又肥的鯉魚。

“鄭閣老,你莫不是要當場殺活魚吧?”

李衛摸著下巴,怎麼看著,都覺得像是他要親自下廚烹飪呢。

在場的三個官員有些拘謹,都是頭三年新任官員,並未見過聖駕。此番同座用膳,竟是覺得無比榮耀和尊崇,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蓮心靜靜坐著,餘光掃視過去,憑著麵相一一打量著在座的三個人,在心中與來之前看過的資料進行比對。知府章為亮,應該是個精明幹練的,個子不高,麵白,風度翩翩,有權謀而不外露;通判李春芳則是個儒生,高高瘦瘦的,孱弱的麵相透著股陰柔,一舉手一拿捏,無不是禮數周全,足見小心本分。他們二人很是卑順謙恭,唯有布政使呂簡,三品官服,堪堪一坐,不顯露的官威,三分敬畏七分小心,賠著笑臉,對鄭為禮有一種過甚的敬畏。

“江南連年顆粒無收,又是旱災,又是蝗災的,家底兒都空了。老臣著實也拿不出什麼極好的來招待皇上和各位大人,就從自家的池塘裏頭釣上來幾尾鯉魚,權當是讓皇上嚐個鮮。”

說罷,取出早擱置在涼亭外的木板,當真就開始親自動手殺魚,開膛,刮魚鱗……

李衛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這所謂“捕魚人”的扮相,擼胳膊挽袖子,倒真像那麼回事兒。可惜,赤著腳,腿上卻沒泥水,連褲腳和衣襟也都是幹的。

那廂,鄭為禮卻做得有板有眼,刮鱗前還特地取了食醋,塗抹在鯉魚周身,然後從尾部開始往前刮,一寸一寸,收拾得又熟練又快速。在場的人無不看得驚歎。之前閣老閣老地叫著,倒也當真忘了,這個曾在朝野權傾一時的宰輔,原是寒門出身。

等拔了魚鰓、洗了魚肉,鍋裏的水已快煮沸。鄭為禮挽起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抬頭,正對上李衛狐疑的目光,隨即招了招手,“來來來,李大人,幫老夫將這魚切成片唄!”

他的話,將在場幾個人逗笑了,氣氛因此倒輕鬆了些。

李衛挑著眉,也沒推辭,一步三晃地走過去。可等執起刀,卻發現根本無從下手,膩手的魚肉、血絲、魚線,黏稠得惡心,還散發著腥氣。他可不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含著金湯勺,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可走都走過來了,總不能再坐回去,咬了咬牙,索性將袖子挽上去一些,拿著刀就往下切。

“不對,不對,李大人這麼個切法,這魚肉下了鍋,可是要煮爛了。”

胤禛坐在高座上,看著下麵忙成一團亂的李衛。從來都是他折騰別人,現在被別人折騰成這樣,不知道要怎麼討回來。

李衛已經被弄得很不耐煩,放下刀,抱著雙臂在旁邊看鄭為禮如何下手。卻見他拿過刀,三兩下,去了魚頭,一切兩半,再去鰭去尾,切片,不消片刻,一盤又鮮又嫩的魚片就盛上了桌。手腳麻利的章為亮端過盤子,拿筷子將魚片夾入鍋裏,再佐以香料和青菜,片刻,鍋裏魚湯沸騰,香氣撲鼻,勾人食欲。

“皇上,老臣廚藝不精,讓皇上見笑了。”

鄭為禮站著,親自將魚湯盛進碗裏,又撈了幾塊魚肉,恭恭敬敬地端過去。等伺候的奴婢試菜後,胤禛夾著嚐了一口,入口倒是鮮嫩,稱讚了幾句。

“皇上,臣等是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著皇上來啊。此地出刁民,皇上一來,揚州的官員心裏就踏實多了。”

呂簡說罷,章為亮和李春芳連聲應和。

這時,李衛夾了一塊魚肉,卻沒吃,隻嘖嘖地咂嘴,“皇上,臣倒是覺得,這做魚之法,便如處事。不是其間人,就不懂得內裏門道。就像剛才微臣不懂,胡亂下手,就沒做好。所以這‘門道’二字,臣可得多向鄭閣老學習才行。”

旁邊的呂簡聞言,一口湯沒喝好,被嗆得直咳嗽。鄭為禮捋著胡須,笑吟吟地道:“‘門道’並非李大人所長,‘風月’二字必是李大人所好吧。今日不談處事,隻談風月。李大人,跟老臣一起,敬皇上一杯如何?”

李衛放下筷子,慢悠悠地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更何況,鄭閣老是先帝爺時期的人物,做小輩的自然應該讓一讓。您先請吧。”他說完,隨即又道,“其他幾位大人也別拘著了,現在鄭閣老要給皇上敬酒,你們理應陪著不是麼?在這江南地界,你們才是一路人啊!”

話中帶刺,幾句話卻點出其間端倪。

在場幾個人頓時就安靜了,麵麵相覷之後,一致看向對麵席間的李衛。呂簡摸著下巴,似笑非笑地道:“李大人,就算你不將我等放在眼裏,皇上在座,你好歹也該有所收斂。”

章為亮更是站起來,朝著上座拱手道:“啟稟皇上,臣等好心招呼李大人,豈知他句句惡言、字字帶刺,等同於嬉戲殿上,請皇上治他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李衛坐在席間,卻是哼的一聲笑了,“知府大人,你可知道何謂‘大不敬’之罪?”

章為亮哪裏肯理他,梗著脖子,死活要個說法。胤禛淡淡地睨著眼,卻是看向一側的通判李春芳,“你該是熟記大清律例的,你來回答他的問題。”

李春芳沒防備點到自己,有些惶恐地站起來,拱手道:“臣遵旨。”

他說完,麵向李衛,開始背誦道:“所謂大不敬,是一曰謀反,二曰謀大逆,三曰謀叛,四曰謀惡逆,五曰不道……”

還沒等他說完,李衛就不耐煩地打斷,“得得得,也別幾曰了。李通判對這些記得倒是很清楚啊,可單知道這些是不夠的。身為通判,不僅要熟背大清律例,更要恪守四個字:忠君愛國。怎麼李通判十年寒窗都白讀了麼!”

幾句話,險些沒將李春芳噎死過去。

此刻的局麵,已經讓在場的幾位官員下不來台,偏偏挑事之人安穩在座。李衛喝了一口魚湯,有些涼了,腥得慌,於是將湯匙放下,“這湯都已經涼了,鄭閣老難道都沒有別的東西麼?就算再拮據,倘若是怠慢了皇上,也是得不償失的吧。”

鄭為禮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原本煞費苦心地將皇上請來,精心準備了宴席,到頭來就這麼被李衛弄得不痛快。吃無可吃,喝無好喝,不禁暗自惱恨為何要請這麼一位喪門星來吃席。

等到午膳用罷,涼亭內便酒闌客散。

送走了皇上一行人,鄭為禮疲憊不堪地往椅子上一坐,臉上連一絲笑模樣都沒有。而呂簡出了鄭府,兜了一圈,又走了回來,剛進門檻,就瞧見匆匆趕回來的知府章為亮,兩人互相看一眼,俱是心照不宣。

花亭待客,內堂密謀。鄭府的管事一見他二人,便將他們領進了內室。此時鄭為禮正眯著眼睛假寐,聽見腳步聲,招了招手,讓一旁捶腿的侍婢退下。

“閣老,那李衛也欺人太甚,剛剛在席間,全然不將我等放在眼裏!”

鄭為禮睜開眼皮,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麼,那李衛就是皇上身邊的一條狗,你見過汪汪叫的狗會咬人的麼?若不是皇上讓他出來叫喚,他有那個膽子麼!”

“閣老,那您看皇上此次來江南,究竟意欲何為?”

呂簡吃不準,還是問了出來。這時,章為亮眼尖地瞧見了桌上放著的一封拜帖,帖上還擱著一盤幹果,當即扯了扯呂簡的袖子。

名帖上,蓋的是淮州知府的印信。

呂簡看了,先是撇了撇嘴,等定睛一瞅,這才瞧出在那名帖上放著的,哪裏是什麼幹果,盤子是上好的和田玉,雕工精細,玉質溫潤,一看便知是極品。再看那盤裏盛的,紅的是瑪瑙,綠的是翡翠,白的是珍珠。就連盤盞下的手托,也是沉香木的。

“想不到就連淮安的禮,都送到您這兒來了。那幫家夥也真是不讓人省心,都什麼時候了,還過來添亂。”

呂簡嘴上不以為然,心裏頭卻酸得很。這一盤“幹果”,少說也值五千金,這淮州的人倒是闊綽,一抖袖子就是這麼大的手筆。

鄭為禮睜開眯著的眼睛,瞥了呂簡一眼,“你以為都像你,隻懂得貪贓克扣,拿點兒銀子出來,就像豁命一樣。也虧得你是一州知府,連個李衛你都說不過。”

呂簡撇了撇嘴,當時可不光是他,在場幾個都被李衛搶白。

“隻是皇上這頭,有些不好辦……”

鄭為禮眯著眼,臉上不禁露出深思之色。

想當初皇上還是雍王的時候,哪一次來江南,不是搞得翻天覆地的。這回的架勢,可不像是微服私訪那麼簡單。

“鄭閣老,皇上在來之前不就已經現將行程告知這邊了麼。若是有心明察暗訪,也不會事先就露出餡來吧。”

鄭為禮撚著胡須,呂簡此話說得倒也在理。隻是皇上是個嚴苛謹慎的人,心思深不可測,誰知道這次是不是改變了打法,故意這麼做的呢。

連辦了好幾樁大案,恐怕沒人再比皇上更清楚江南的細情。可畢竟是已經過去了好幾年,就連當地官員都換過了一茬。縣官不如現管,現今這揚州城,已經成了別人的地界,他再想來插一腳,怕是不容易了。

他想到此,對呂簡道:“派人好生地去看著。這兩日不要有任何行動。還有,告訴你們手下的人,招子都放亮點兒,別隻顧著斂財,小心有命拿錢,沒命花!”

時隔三日,鄭婉依約來到別館。

在畫舫上,鄭為禮曾經有意讓鄭婉在皇上微服江南的時日裏,陪王伴駕。而經過府內家宴一場,又覺得皇上當時很可能是一時興起,過後便忘了,遂打消了念頭。然而當蘇培盛乘著馬車特地來接時,不禁喜出望外。

自古溫柔鄉就是英雄塚,看來皇上也是個不能免俗的人。

而於揚州而言,自古以來都是風景名勝之地。都道是煙花三月下揚州,然而錯過三月,冬日的風景亦有很多獨特之處。

天氣晴朗得很,晴空如洗,湛藍湛藍的。順著湖畔走,往南一折,過了石板小橋,若在夏天,就能看見一川望不到盡頭的荷花蕩。而此刻隻剩綿延不盡的荷葉,泛著赭紅色的葉邊有些卷曲,上麵還滾著水珠,一晃一晃的,剔透耀眼。

鄭婉穿著一身杏黃百褶棉裙,在前麵翩然於飛,就像一朵豔麗的蝴蝶。蓮心和李衛在後麵看著,都道雖是數九寒天,她竟然不覺得冷。

“四爺,前麵就是曲苑風荷了!”

“四爺你看,那兒就是荷香坊,我們過去坐坐吧!”

“四爺……”

嬌滴滴的喊聲在耳畔此起彼伏,蓮心看著走在前麵的兩個人,不知道他為何非要讓自己跟著過來。與其看著那小姑娘蹦蹦跳跳,還不如待在溫暖的別院裏麵來得自在。

正覺得無聊之極,前麵那人就轉回身朝她看來,黑眸生輝,正是將自己不耐煩的神情看在眼裏。

蓮心臉一紅,有些尷尬地朝著他努了努嘴,那意思是想回去。

胤禛就想伸手撫摸她的臉頰,然後掐一下,可這時鄭婉恰好拉著他的胳膊,也不顧男女之防,羞答答地往前走。蓮心看到他眉間暈出的淡淡不耐和壓抑,頓時感到,其實自己還算是愜意的,畢竟不用去應付那個精神異常充沛的小姑娘。

蓮心覺得若是未到江南,絕不會看到他的這一麵——身為九五之尊,同樣也有辛苦和無奈。就像此刻,何曾想過堂堂的皇上,為了查案而不得不去敷衍,犧牲自己的時間和精力,甚至是虛情假意地與人客套相陪。

“娘娘放心,她逛不了太長時間。”李衛瞧見她的臉上露出似是落寞的神色,以為她是因為看到皇上跟那鄭婉在一處,不開心,遂出聲道。

蓮心聞言,卻是轉眸朝他一笑。

這一笑,端的是燦若春華,直晃得李衛雙目朦朧,眼前宛若菡萏初綻,明媚清嬈,便是杏花煙雨樓裏最美的女子都要為之黯然失色。

李衛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暗道這位娘娘好生特別,難怪皇上將其捧在手心裏,確實有這個資本。

江南的天氣,說變就變。先前還是晴空萬裏,轉瞬就陰沉了下來,還真是讓李衛說中了,逛不了太長時間,因為馬上就要下雨。幾個人再不能久留,於是就近找了一家茶樓,而此刻也正好到了午膳時分,李衛跟夥計要了幾道精致的茶點,自己就先出去辦事了。

布置得雅致清馨的小間,在最裏間,並不會受到路過的客人打擾。落了座,登時就有幾碟幹果奉上,香茗新沏,還冒著騰騰熱氣。

蓮心有些餓了,等點心上桌,卻不見另兩個人動,自己也不好動。而這時,胤禛給鄭婉夾了一塊。鄭婉頓時就羞紅了臉,更是喜上眉梢,九五之尊給自己夾菜,整顆心都要飛起來了。

蓮心見她終於開動,自己也拿起筷子吃起來。

等菜過幾巡,外麵的天就晴了,寒雨過後,天氣又冷了幾分,蓮心穿得很多,倒還好,鄭婉就不行了,來之前特地撿了一件最輕最薄的,早前的天暖著,陽光也足,現在變了天,連肩膀都有些哆嗦。胤禛見狀,低沉著嗓音道:“你確實穿得太少,待會兒送你回去,喝些薑湯,去去寒,省得發病。”

鄭婉本來還想去梨園聽曲兒,被他這麼一說,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也委實有些冷了,抱著雙臂,等蘇培盛的馬車來了,趕緊坐進去。而後撩著簾子,望著馬車下那抹俊美的身影,依依不舍地道:“明日婉兒多穿些,四爺可要讓婉兒陪著。”

胤禛唇邊含笑,朝著她擺了擺手。

蘇培盛早就等得不耐煩,見此,趕緊讓車夫揚起鞭子,馬車就飛馳而去。

等馬車消失在視線中,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接下來要去哪兒呢?”蓮心問。

其實她是很想回別院,人都走了,戲也唱完了。就算是粉墨登場的伶人,也該謝幕了。胤禛這時拉著她的手,手指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跟著的人可都沒散,現在還不是時候。”

自從他們踏入揚州的地方,尾隨的眼睛就從來沒斷過。蓮心歎了口氣,覺得這幫人怎麼就不知道累呢,他們在吃午膳的時候,那麼香的味道,那些人不餓麼?還是輪流著跟,幾撥人輪換,真是比宮城裏的巡視守衛還辛苦。

“那要不要甩掉他們?”蓮心這樣問,下意識就想回頭去看。

胤禛伸手扳著她的頭,將她的臉轉過來向著自己,順帶著揉了揉她的發髻,“他們跟著,無非是想得到線索,若是現在就甩掉,以後就不好玩了,不如帶著他們繞繞。”

蓮心怔了一下,沒聽明白。

胤禛含笑看她,“揚州城裏麵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頭一次來,我帶你去逛逛。”

蓮心頓時來了精神,點點頭。

兩人十指相扣,也沒乘馬車,隻沿著街道信步往前走。揚州她沒來過,而他卻是熟悉的,但熱鬧的市井之地他隻聽過,並沒去過。兩個人走哪兒算哪兒,竟也逛得十分愜意。有名的幾處都沒去,因為蓮心想著要留給幾日後打發那個鄭家小姑娘,所以將好景致留在了後麵。

這樣逛完長街,在茶樓裏聽了段評彈,吃了些茶點,又趕上揚州城的夜市。回到別院裏,已經是夜色闌珊。

蔣廷錫和田文鏡拿著這幾日送來的奏報,正在書房裏麵等著。胤禛拉著蓮心的手,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讓她先去休息。

蓮心望著他的背影,望著望著,忽然覺得心裏很暖很踏實。剛剛逛了一整天,自己都已經累得不行,而他的身上卻仿佛還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可以用來承擔,用來兼顧。或許,正是這力量支撐著大清江山,支撐著那座綺麗奢華的宮殿,同時也支撐著普天下黎民百姓的生計。

接下來的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帶著鄭婉足足逛了五日,幾乎將整個揚州城都逛遍了,大明寺裏求簽,個園和何園裏賞景色,瓜洲古渡憑吊,瘦西湖湖畔吃揚州小吃——那些隨行的侍衛和奴婢從最開始的很多,逐漸減少至幾個,直到第六日,鄭家小姑娘就病倒了。

原因無他,是因為吃壞了東西。

結果本來要在十五日去八角樓吃席,就改到了十八日。鄭婉窩在寢房裏,一邊喝著苦藥,一邊跟鄭為禮細數著這幾日的行程,以及皇上待自己有多麼體貼、多麼溫和,甚至想著將來跟著皇上一起回宮,封賞品階以後,不能回家,讓祖父鄭為禮一定要多去京城看她。

而就在鄭婉生病的這幾日,別院這邊也沒閑著,除了安置在杏花煙雨樓買回來的姑娘,還要開辟出來專門用以養魚的荷塘。最近在花市買了很多魚,又不想養在屋子裏,因此要源引溫水。

鄭為禮因此特地叫了呂簡,從揚州城裏尋訪能工巧匠,以討皇上歡心。呂簡又招呼了章為亮和李春芳等人,連著幾日,都因為這件事情忙得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