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就要一查到底。江南道的水究竟有多深,積弊這麼多年,也該肅清一下了。”

三人聞言,臉上都露出喜色,拱手道:“皇上英明。”

此刻,蓮心早已經在樓下揀了一處視野開闊的位置坐下。

花梨木小方桌上擺著幾個果盤,鮮果和幹果,跟宮裏麵的相比,雖粗糙,卻也別具風味。尤其裏麵還有幾樣是揚州獨有的點心。蓮心伸手拈起一枚蜜餞放入口中,有些酸,很自然地拿起粉底茶杯喝了一口。

正堂裏麵比不得樓上,人多嘈雜,都是擺開的桌椅。有些用三扇紫檀屏風隔著,便是兩道間、三道間,有些則是幾桌拚對在一起,即是相熟的幾位結伴而來。蓮心喝著茶,正一處處地探看過去,添茶的姑娘就到了跟前。

“這位爺是生客,可是來江南遊玩的?”

脆生生的嗓音,蓮心抬眸一看,麵前站著個青蔥似的小姑娘,水靈靈,模樣很是清秀。她隨即點點頭,笑眯眯地道:“算是吧。”

“那爺可是碰到好時候了,今晚正好有新到的姑娘等著競價,可是我們樓裏難遇的熱鬧場麵。尤其是那百合姑娘,隻是清倌人,就已經豔名遠播,今個兒有好些可都是衝著她來的呢!”

豔名遠播,定是個才華橫溢的女子吧……

蓮心忽然生出些可惜,不由得問道:“她為何會淪落風塵的呢?”

她的發問,引開了話茬。小姑娘先是一歎,而後道:“百合姑娘也是個苦命的,原本傾盡所有,資助一個書生赴京趕考,誰知一走就是三年,杳無音信。直到前幾日,跟他一起去的人回來說,那書生早已經當了貢生,並且娶了富家千金,再也不會回來。百合姑娘認死理,一心想著脫籍無門,就出來掛牌了……”

小姑娘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完,又歎了口氣,“其實本來就是賤籍,何苦非要想著飛上枝頭呢。百合姑娘也是太傻了。”

原來又是這樣的故事。蓮心想起出宮前,還在看的那本書《西廂記》——世間聰慧的女子就如崔鶯鶯,如閱人已多、過盡千帆的百合,依舊逃不開絲蘿托喬木的宿命。空有滿腔深情,卻遇上那樣一個人,書香門第又如何?空有幾分才氣和傲氣,卻無半點擔當,在花前月下的時候,你是最美的一幅畫,等到全身而退,你又是棄之無用的擋箭牌。

“那在場的,大多也是熟客吧?”

蓮心將目光投過去,此時坐在這裏的男子,就算為她一擲千金,又能有幾個是真心相待。

小姑娘“嗯”了一聲,老老實實地道:“是啊。你看那邊兒的黃老爺,錦繡綢緞莊的,是江南有名的富戶,對百合姑娘可是垂涎得緊。還有另一頭的趙老爺,大興米糧店的掌櫃,也是富貴之門。看來,今晚就要便宜他們了。”

蓮心也有些可惜地道:“看來看去,怎麼都沒有青年才俊,或者是……官家人?”

小姑娘輕聲道:“其實官家人以前倒是有,可最近都不來了。”

蓮心不動聲色地端著茶盞抿了一口,沒說話,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就在最近這半月,素日裏喜歡流連風月之地的官宦子弟們全都沒了蹤跡。就算是這一月一次的競價,也沒看到露麵,樓裏的姑娘們也都好生奇怪。”

“也就是說,此時坐在堂裏麵的都是平頭百姓?”

小姑娘掃視了一圈,見身邊沒旁人,才壓低聲音道:“這位爺看上去麵生,大抵是不了解我們揚州的事。爺方才的話,到了別處卻是不能說的。”

蓮心一怔,“為何說不得?”

“揚州城裏,多的是富戶,誰都不願被誰比下去。買官賣官,可都是稀鬆平常。但最近不知為何,就連茶寮酒肆的人都不敢談論,什麼百姓、官員、侯爵的……何人議論,都要被捉去打板子呢。”

“這情形,是從何時開始的?”

“倒是不曉得。隻是最近半月,連樓裏的媽媽都謹慎得很,交代姑娘們在伺候客人時,凡是有誰打聽,什麼都不能亂說……呀,怎麼又多嘴了。”小姑娘猛然反應過來,捂著嘴,一臉懊惱地跺了跺腳,而後壓低了聲音,哀求道,“爺可千萬不要與旁人提,否則被媽媽知道可了不得。”她小聲說完,即刻噤了聲,再不肯發一語。

蓮心摩挲著手中的杯盞,有片刻的靜默。而後拉著她的手,溫言道:“你放心,我隻是喝了茶,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聽見。”

她忘記此時是男子裝扮,就未在意男女之防。小姑娘被她這樣拉著,當時就緋紅了臉,低頭咬唇,喃喃地“嗯”了一聲。蓮心瞧見她這羞赧的神色,卻是有些發怔,猛地想起自己的裝束,趕緊就鬆開了手,尷尬地嗬嗬笑著。

這些場麵,都被樓上的男子看到眼裏。黑眸深邃,看著看著,剛剛還蹙著的眉心,不由得就鬆了,唇角也跟著略微上揚。

旁邊的李衛剛剛稟報完,一抬頭就瞧見皇上無意間流露出的神色,可是嚇得不輕。用目光示意蔣廷錫和田文鏡兩個趕緊過來看——等三個人都順著皇上的目光看過去,那樓下坐著的,卻赫然是一個青衣的俊俏少年。

“咦,是她!”

蔣廷錫的叫聲還沒出口,就被田文鏡給捂了回去。

蔣廷錫蹬著雙腿,好不容易擺脫開田文鏡牛勁的胳膊。緩了口氣,然後很得意地給他使了個眼色,那意思好像在說:看吧,我就說肯定是要帶著的。

田文鏡一臉無奈地看著他,搖了搖頭。

李衛看著兩人眉來眼去的表情,用嘴形問了一句:什麼情況?

蔣廷錫嗬嗬笑了兩聲,伸出一根手指,朝著他神秘地搖了兩下,意思是不想告訴他。

就在此時,一道叩門聲響起。

蔣廷錫整了整衣衫,咳了一嗓子,走過去開門。卻瞧見外麵站著個小廝,手裏拿著的是一封紅呢子信箋。燙金的麵兒,上書簪花小楷的幾個字:李衛大人親啟。

“給你的!”

關上門,蔣廷錫就沒好氣地將名帖扔到李衛手裏,而後摸著下巴,跟田文鏡道:“他才是豔名遠播,剛到江南多久,就有深閨女子送帖邀約。想不到江南女子看著溫婉靦腆,竟是比咱滿蒙姑娘還豪放。”

李衛“呸”了他一口,拿起名帖一看,麵上的字是簪花小楷,筆跡工整雋秀,還果真是出自女兒家之手。他有些疑惑地將那信箋擱在檀香木桌上,翻開來看,手指所點之處,卻是寫著一個極其熟悉的名字——鄭為禮。怎麼又是他……

李衛看罷,即刻就給了雕欄邊的男子,“皇上您看,這鄭為禮的名帖,都送到臣這兒來了。”

黃昏時還在明月湖泛舟小酌,沒想到前一趟送走了皇上,後一趟便在這杏花煙雨樓邀約自己。這賦閑在家的老臣,倒真是處處著眼,分寸不落。

“皇上也見過他了?”蔣廷錫問。

李衛代為點頭。在渡頭上自己就先安排了兵士,嚴防在上岸後有任何人對皇上不利。兵士回報說有一個老者進了皇上的畫舫。按照描述的麵容和身形,還有那走哪兒都不忘帶著並且一直想獻給皇親國戚的孫女來看,斷然就是鄭為禮沒錯。

“這人的高明之處在於,掩耳盜鈴,偏能假象欺世。縱橫官場三十多年,他可是你我父輩級的人物,本領大著呢。小心是鴻門宴,讓你有去無回!”

李衛瞪了蔣廷錫一眼,“他嚇唬我,還能嚇唬到咱們皇上!到時候有皇上一起,臣自然是不怕的。”

其餘兩個人都露出吃驚的神色,胤禛側眸看了他們一眼,卻是對著李衛道:“你消息倒是很靈通。沒錯,朕確實剛剛答應他的邀請。”

蔣廷錫和田文鏡聽言,頓時就上前道:“就李衛一個人陪著皇上,臣恐怕不妥。”

“是啊,要不帶著鄂爾泰吧。臣聽說,他剛從軍營回來沒多久,聽聞揚州按察使冤死獄中的消息,猜著皇上要來,就先沒回淮北,特地在揚州候著。”

胤禛睨著眼,他早前也確實收到了鄂爾泰的奏疏,然而此事卻不是著急就可辦妥的。更何況,牽扯進來越多的人,就越是會打草驚蛇。

“皇上是九五之尊,你還怕那老匹夫敢怎麼著!”李衛瞪著兩人,不以為意道。

田文鏡和蔣廷錫仍是堅持,都想自己親自跟隨,可又不能在此刻露出行跡。正在犯難之際,卻見皇上笑了,如墨的黑眸宛若上好的墨硯,隱隱帶出睥睨的氣勢,翻手可得風雨,覆手可斷生死,其勢其神,無人能出其左右,“你們忘了,朕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江南。”

田文鏡和蔣廷錫一愣,兩人互相看著對方,片刻,都露出釋然的笑容。

沒錯,江南災民鬧事、追討國庫欠款、刑部冤獄、百官行賄案……一樁樁、一件件,哪些不是皇上一手辦成的!而他們這些人當時正是初生牛犢,憑著一股子拚勁兒和不怕死的勁頭跟著當時還是雍王的萬歲爺一路走過來。李衛拿著那名帖,不由得也跟著笑了。當年也還有他一份呢。

就在這時,樓下響起一陣喧嘩。幾個人憑著玉砌雕闌看下去,隻見花台上,一個被紅毯裹身的女子,亭亭玉立,被裹束得如一截嫣紅花枝。周身,隻露出了一段白皙的脖頸,精致鎖骨,以及一對若隱若現的蘭胸。垂墜的發絲如墨,遮住了一張嬌顏,卻平添了一分神秘,楚楚可憐,讓人心動。

今夜是競價,價高者得。李衛眯著眼,視線一點點飄過去,在場之人,錦衣華服,不是侯門公子,就是商賈家的少爺,卻都是生麵孔,素日裏橫行無忌的紈絝子弟,倒是一個都沒見到。

怪,怪得很……

青樓裏麵的競價,拍的是女子,搶的卻是臉麵。樓下的管事高聲唱喏完,在場的人卻早已按捺不住,紛紛開始叫價。

“皇上,咱搶麼?”

蔣廷錫說完,就被李衛狠狠削了下頭,“青樓競價,價高者得。你見過有在勾欄院裏搶姑娘的!少在這兒丟人現眼。”

“三千兩——”

“五千兩——”

“八千!”

耳畔的叫價聲,此起彼伏。蓮心循著聲音看過去,都是倒茶姑娘口中提到的江南富貴人家。不是說江南已經有連年的旱災、蝗災麼?可在這些人眼中,都是珍珠如土,金子似鐵。難怪阿瑪曾說,彼岸屍橫遍野,此地依然風流。

就在這時,二樓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五萬兩。”

天價!

眾人張著嘴,都順著聲音來的方向看過去,卻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靜候半晌,但見一襲紫袍綬帶的男子緩緩走出。玉麵修容,冷峻卓拔,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睛,鷹隼般俯視著在場的人。

“原來是李大人。”

眾人一片嘩然,又是一片釋然。

李衛喜好美色,是江南人所共知的。彼時他不來揚州就罷了,隻要他過來,哪一次杏花煙雨樓的競價,那最出眾的姑娘都得被他買去。而這一次,五萬兩已是天價,莫說買一個姑娘,就算是府衙的米倉都能填滿了。若說這李衛不是貪官,都沒有人信。

“他是何人……”

蓮心認出那人站的繡戶,正好是他進去的那間,應該是約定好的幾位官員之一吧。正在尋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就聽身畔的姑娘用崇拜的語調道:“那是李衛,李大人啊,皇上最器重的臣子之一,也是我們揚州人呢!”

蓮心恍然地點點頭,“那他是這裏的常客了?”

“李大人以前倒是常來,隻是後來做了京官,不常回來。可是每一次回揚州,都要來樓裏麵住著,深得姑娘們的喜歡呢!”

蓮心有些失笑,此人倒是堪比柳永。

就在這時,有個伺候的奴婢來到身邊,朝著她斂身道:“夫人,請隨奴婢上樓。”

蓮心抬眸,過來的奴婢低眉垂眼,麵容卑順,卻多一句都沒說。她不自覺地朝著那繡戶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點點頭。身邊那倒茶的小姑娘卻是張大了嘴,聽到那句“夫人”,驚得跟什麼似的。蓮心將茶盞放下,抱歉地朝著她一笑。

在她進門前,雅間裏麵,蔣廷錫還在挖苦李衛,聲音委實不小,“我說,你有銀子麼?青樓裏麵好像是不能賒賬的。”

“有沒有銀子,我是來捧場的,心意到了就行。”

蓮心哭笑不得地聽到裏麵的對話,等奴婢將門扉打開,她跨進門檻,裏麵正掐架的兩個人瞧見她,頓時都靜了下來。

片刻,蔣廷錫就使勁踹開掐著他脖子的李衛,雙手撣袍袖,而後單膝跪在地上,“奴才給娘娘請安。”

那廂,田文鏡也是做足禮數。

最驚訝的就屬李衛。蓮心此刻還是一身小廝的打扮,掩住的是性別,掩不住的卻是清雅嫵媚,麵容皎皎如月,眉目如畫,卻道是不辨雌雄。而且特地穿著高領長袍,將雪頸也遮住了,自然看不到喉結。這還是自從科場舞弊案之後,得到的教訓。

胤禛走過去,拉著她走到桌案邊讓她坐下,這時,李衛如夢方醒般過來行禮,竟是連膝蓋都跪錯了。蔣廷錫就在後麵笑。

“他們幾個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其中兩個你已經看到了,剩下一個不看也罷。”他簡單地給她介紹了一下,而後就將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

就在這時,外麵響起叩門聲,卻是老鴇送賣身契過來了。

剛剛競價買下來的姑娘,身價是五萬兩。原本賣的是初夜,但老鴇深知這李衛是個比鬼還難纏的,索性就將百合的賣身契也拿來了,一並將兩個活祖宗都打發走。

李衛板著臉,麵無表情地打開門,不等老鴇開口,就惡狠狠地道:“現在有正經事,少拿這些個亂七八糟的來煩我,銀子還能少你的麼?”

說罷,就把門摔上,摔門之前還不忘將那賣身契搶了過來。

老鴇碰了一鼻子灰,委屈地道:“李爺,那奴家可等著您的銀子啊!”

等那腳步聲走遠了,蔣廷錫和田文鏡頓時就笑作一團。

蓮心也跟著笑了,沒想到胤禛是那麼嚴謹端肅之人,身邊的幾個人卻是如此有趣。桌案上擺著幾樣果品,都是樓下不曾見過的,精致得很。剛剛在樓下光顧著打探消息,沒吃什麼,腹內空空,她就伸手想拿起一塊,卻被他的大手攔住。

“等回別院,讓蘇培盛多做一些江南的地道佳肴,在這兒就先忍著吧。”

蓮心有些莫名,“東西明明都是好的……”

胤禛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在宮裏麵倒是很小心。須知,宮外麵其實一點都不比宮中安全。”

很小的動作,並不見其他更親昵的舉止,卻讓雅間裏的三個人看得傻眼。李衛更是愣愣地張著嘴,下巴險些沒脫下來。而蔣廷錫則是忘了接下來想說的話。

“咳咳——”李衛捂著嘴咳嗽了兩下,苦著臉,可憐巴巴地看著蓮心,“娘娘要救奴才……”

剛剛在樓下時,那個有著鷹隼般銳利目光的男子,很難想象此刻竟是這般模樣站在麵前。蓮心有些反應不過來,而後就聽他道:“娘娘,奴才是為了萬歲爺,才競價下那什麼……合姑娘,奴才每年的俸祿還沒有五千兩,沒銀子……”

他剛說完,蔣廷錫的臉就黑了。心道這李衛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當著熹妃的麵,竟然提皇上讓他競價花娘的事。

而此時,胤禛睨著眼,似笑非笑的視線並不在他身上,李衛卻感覺到莫名的煞氣,不禁打了個哆嗦。

蓮心輕聲道:“那姑娘叫百合。”

話音一落,胤禛就扶著她的肩,將她帶起來。此刻蘇培盛準備的馬車應該已經在樓下等著了,事情商議得差不多,也該回去了。

李衛想死的心都有了,還想央求,就聽皇上不鹹不淡地道:“沒銀子付賬,就把自己押在這兒吧。”

這下,李衛徹底沒了聲兒。

蓮心被胤禛攬著走出去,在跨出門檻的時候,輕笑著回眸,“那五萬兩銀票已經交給樓下的丫鬟,而百合姑娘我就先帶走了。至於賣身契,李大人要好好收著。”

在她上樓之前,就已經銀貨兩訖。隻不過她是將銀票給了那倒茶的姑娘,而後她又瞧見蘇培盛進來,索性跟他說先去領人。想來,此刻那倒茶的小姑娘也已經告知老鴇,而那百合姑娘現在也該在回別院的馬車上了。

李衛怔怔地看著兩人相攜而去的身影,忽然就有一種淚流滿麵的感覺。蔣廷錫摸著下巴,咂嘴道:“這才是咱皇上身邊的娘娘啊!”

走出杏花煙雨樓時,撲麵而來的風有些涼。不同於京城裏麵的寒冷天氣,江南冬時的風也是潤潤的,含著迷離的煙氣。就如同此地的女子,連聲調腔韻裏麵都帶著吳儂軟語的味道,一顰一笑,甜而媚,凋零到極致的單薄和淒美。

而此刻,對麵的酒樓裏麵燈火輝煌,大堂裏麵的賣唱姑娘正唱到興處,啟唇喚一句“杜郎”,悠悠長長,婉婉轉轉,端的是讓人的心都快醉了。

蓮心看得有些入迷,那微翹著的唇角,微眯著卻湛亮的眸子,卻是把身側正注視著她的胤禛看得有些癡了,丹田處隱隱生出的、想將她摟進懷裏的衝動,險些就要落實在動作上,恨不能立刻相親相擁,與她耳鬢廝磨。

月簷下的燈盞在地上投下明媚的光線,蘇培盛在一側瞧著兩人小兒女的情態,不由得捂著嘴,笑得很是歡喜。

等到上了馬車,他抱著她一處坐。蓮心掏出懷裏的鼓鼓囊囊的香囊,裏麵裝的都是碎銀子,另有富富有餘的銀票。銀票上一水的蓋著大興錢莊印信,莫說是五萬兩,從宮裏出來,在戶部支出的銀子就不止千萬。

想來勤太妃是也是怕路上出什麼岔子,在她還不知道要出宮的時候,就讓宮婢送了過來。而明蔻在給自己梳妝穿衣的那個早晨,就將這些銀子放在自己身上了。

“朕可不知道,原來你這麼有錢。”

他挑挑眉,難怪那五萬兩拿得那麼痛快。

蓮心微微笑了下,沒說話。這時,就聽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怎麼不見那姑娘?”

蓮心正專心致誌地數著香囊裏的碎銀子,隨口道:“哪個姑娘?”

“百合。”

點在銀子上的手指頓了一下,須臾,她沒抬頭,輕聲道:“剛讓蘇公公吩咐人送回別院去了。”

“這麼說,你是給朕買的?”

蓮心沒出聲,隻是頭越來越低,連靠在他身上的肩都微微離開一些。說是給他買的,倒也沒錯,隻是倘若傳出去,究竟臉麵上不好看。正想詢問是不是該將那賣身契要過來,下頜就被他挑了起來,而他的臉則是已經湊過來。

漆黑的眼眸,眼底含著迷離的欲火,蓮心此刻略側過去的臉頰,正被他的目光迎上,雙眸相對的一刻,她看到他眸間深邃的幽意,“當真是給朕買的?”

“是……”

後麵的話尚來不及出口,就被溫熱的唇堵回在口中,她的意識瞬間就不爭氣地混沌起來,而他本來就攬著她的肩,現在索性將她抱起坐在自己腿上,追著她縮躲不過的酡紅麵頰霸道而強悍地印下吻痕。

馬車顛簸了一下,兩個人額頭撞在一起,唇齒也啃咬在一起。蓮心被磕疼了,嚶嚀了一聲,還沒等到掙紮,就被他整個壓在軟榻上,連帶著封緘了檀唇裏的所有的囈語。

胤禛在啃咬她耳垂時,引出她來不及忍住的一聲嬌羞的呻吟,燃起的火就再也一發不可收拾,濕熱的吻順著雪頸一路向下。而那不斷遊走的手在她身上侵略著,似乎要將純陽剛的氣息深深烙印在她柔嫩的肌膚上。

而最終他卻是點到為止地停下,深深地埋首在她的頸窩裏,有些重地喘息。他還沒忘是在馬車上。

蓮心眼神迷離,被他壓在身子下麵,臉頰已經紅得滴血。馬車帶來的顛簸感覺仍在,而她剛剛發出的嬌吟,也不知道是不是傳了出去。

想到此,又是羞赧又是嗔怪地推了他一把,卻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抬首時,因彼此的臉頰貼得非常近,他眼底充斥著的濃濃情欲,就直直映入她的眼底,仿佛有奇異的力量,擒住她的視線無法躲開。蓮心的臉頰更紅,連帶著呼吸都染得熾熱。

“明日……明日,皇上去鄭府,用不用做什麼準備?”她咬著唇,想說些什麼,又想不起來該說什麼,就斷斷續續地這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