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鬼天氣?我們也趕緊回去吧,遲了恐怕連衣裳都澆透了。”玉漱抱怨了一嗓子,拾掇起尚未繡好的宮樣,將繃子和繡線都裝進笸籮裏。
那邊,蓮心也收拾好了,兩人捧著零零碎碎的東西,朝著抄手遊廊那邊跑。紅漆回廊裏,已經有不少先到的秀女三三兩兩地站在月簷下,嘰嘰喳喳地在一起閑談。
漫天的雨線,在眼前鋪展開一道蒙蒙的簾幕。蓮心佇立在月簷下,伸出手,冰涼的雨滴打在手心裏,帶來很清潤的感覺。除了晚膳後能有一段比較悠閑的時光,教習時間內倒是很少。她站在墊高的回廊石階上極目遠眺,東西蜿蜒的朱紅宮牆、遠近錯落的殿宇樓閣,都籠罩在一片朦朧浩渺的煙雨裏,宛若水墨夢境。
這時,一襲白衣錦袍驀地闖入了眼簾。朦朧的煙雨中,出現了一把青骨油紙傘,傘下並排走著兩個人。能在宮闈裏自由行走的男子不多,除了皇上就是少數的皇家侍衛。而那打著傘的男子既不是錦緞黃袍,也不是甲胄加身,卓拔而瘦削的身形卻不孱弱,有一種溫雅的清剛之氣,清清淡淡的眼眸抬眼時,又讓人有一瞬的驚豔和震懾。而站在他身側的少女,則穿著一襲簡單旗裝,利落的麻花辮搭在左肩上,雪玉臉頰,是一股與生俱來的高貴和美麗。
“咦,那不是紐祜祿·嘉嘉嗎?”
回廊下,有不少秀女認出了傘下的少女,其他人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可不是麼。那她身邊的人是誰?好像是……十七王爺!”
因為離著遠,那邊的兩人並沒注意到這廂的諸人。
因為專注,允禮略微偏著頭,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側臉清俊的線條,低頭朝身畔的少女說了些什麼。端美驕傲的少女抬眸,輕輕搖首,而後羞赧地笑了,這一笑,明眸含春,似暖月般融融多情。
油紙傘的傘麵斜在嘉嘉那邊,允禮的半邊肩膀都被淋濕了。兩人並行在雨裏,一個俊美優雅,一個美貌高貴,看上去就像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剛才還奇怪她怎麼沒參加教習呢,原來是跟十七王爺在一處!可她阿瑪不是被打入天牢了麼…… ”
“聽說阿靈阿大人是十七王爺的老師,那個紐祜祿·嘉嘉跟十七王爺就是青梅竹馬。而且十七王爺好像很喜歡她呢,以前總將她接到府裏做客。”
“那她是不是要當十七福晉了?反正選秀也是為了給宗室子弟指婚用的,倘若能嫁與十七王爺那樣的男子,便是不能進宮也值了。”
耳畔的議論聲此起彼伏,蓮心怔怔地望著,想要轉移目光,然而眼睛卻似乎被夕照晃得花了,就連袖子上的花繡都瞧不真切。
玉漱自然也瞧見了那邊的兩個人,有些擔憂地看過來,小聲喚她:“蓮心……”
她連叫了她幾聲,蓮心才回過神來。
“你沒事吧?”玉漱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
蓮心彎了彎唇角,輕輕搖頭,“我們回去吧,待會兒秀春姑姑見到屋苑裏沒人,說不定要罵的……”
玉漱“嗯”了一聲,“反正我們穿得都有些單薄,現在也感覺冷了。回去我給你煮一壺薑茶,驅驅寒。”說完,陪著蓮心往屋苑的方向走去。一邊走,還不忘轉身看了一眼雨中的那兩人,卻發現他們已經漸漸走遠了。
那一日過後,宮裏麵就有消息傳出來,說是太妃娘娘想要從剩餘的待選秀女中,挑出一位來給十七王爺和二十一王爺指婚,上三旗和下五旗的在旗秀女皆在考慮之列。鍾粹宮裏的姑娘們聞言,無不大喜過望,原以為沒趕上前幾次的閱看,下次的機會便是遙遙無期,卻都沒想到正好等到要為王爺指婚的當口,委實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屋苑裏,石桌案上曬滿了各色花瓣。正值一季芳菲吐香,滿院的花卉實在是提供了方便,每日清晨采摘下來,花瓣上的露珠還是新鮮的,然後挑出其中最鮮嫩的幾片,配以不同的色澤、不同的香氣,曬幹了之後搗碎成漿,然後再混合諸多材料,譬如珍珠粉、蜜膏……本來在秀女的月例裏,有些名貴的材質是不會有的,但是鹹福宮親下了旨意,詔命紐祜祿·蓮心和耿佳·玉漱一起調製蔻丹用以塗抹指甲,一應材料都有內務府的太監提供。
院裏的其他秀女見狀,無不是又羨又妒。能為後妃調製飾品,是無上的榮光,也同時說明雲嬪已經將她二人引以為心腹。而雲嬪也算是在宮裏邊得寵的娘娘,隔三差五就要往鹹福宮裏跑,能有遇見皇上的機會也是說不定的。
玉漱將竹籃裏采摘來的花瓣一一揀出來,回過頭瞧見蓮心正拿著搗杵發呆,那缽裏麵的花瓣已經碎了卻看不到漿汁,應該是又被花瓣吸收回去了。
“想什麼呢?”玉漱走過去,輕輕推了蓮心一把。蓮心怔忪地抬眸,反應了好半晌,才想起來要填新花瓣了。正想把缽裏麵的鳳仙花汁倒在青瓷小碗裏,卻發現根本沒有漿汁。
玉漱輕輕一歎,“你最近都恍恍惚惚的,是不是還在想著十七王爺的事?”
蓮心抿了抿唇,搖頭未語。
玉漱握著蓮心的手,將她手裏的搗杵放下,“莫說嘉嘉小姐隻是王爺的表妹,單是王爺對你的一片心意,連我都看得很清楚。這段日子隻因著尚書大人的事,嘉嘉小姐必然要去請求十七王爺,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才是。”
蓮心低下頭,有落寞的神色在眼底一閃而過,須臾,還是笑了一下,“說到底,我們都隻是普通的秀女。堂堂皇室貴胄,是何心思想法,都不是我等能去妄自揣度的。不是麼……”
玉漱又是一歎,點著她的頭,嗔道:“你啊,就愛給自己找苦頭吃。”
就在這時,門外有奴婢進來稟報,說是雲嬪請她們過去一聚。
新釀的蔻丹還沒調製好,倒是有兩盒熏香料子是早就弄齊備的。蓮心自格子架裏將熏香料子拿出來,在外麵包裹上一層呢子軟布。等將桌案上的花瓣和蜜膏都拾掇起來,兩人一人捧著一盒,跟著領路的奴婢往東六宮方向走。
和風徐徐,宮苑裏到處彌漫著花香的味道。武瑛雲此刻正在後院的花樹下賞花,一襲青蓮色雲錦釉的宮裝,輕紗罩肩,梳得一絲不苟的旗髻,頭正擺著一朵嬌豔欲滴的宋白。一樹煙光,一身媚色,那憑花而立的模樣妖妖嬈嬈的,仿佛連滿院的芳蘊都被她一個人占盡。
“奴婢等拜見雲嬪娘娘。”
武瑛雲悠然轉身,瞧見來人,隨即露出一抹笑靨,“你們來得正好。本宮這幾日按照你們說的方法,用米水和奶漿混合著浸泡雙手,瞧瞧效果如何了?”
美人回眸,一笑百媚嫣然,惹得錦團花簇簌簌而落。武瑛雲伸出手來,十根白皙的手指徐徐舒展開,宛如玉蘭花綻放,打理得極好的指甲閃著盈盈珠光,宛若一枚枚珠貝。
女為悅己者容。然而自從武瑛雲被納封為嬪,就一直久居在鹹福宮裏,終日除了跟其他後妃拈酸吃醋,便是磨煉了一套籌算智詐的本事,再加上天生麗質,平素對妝容的細瑣事宜倒是不十分上心。此番有人將一應女兒家的容妝物什擺在她眼前,委實讓人覺得新鮮。
“娘娘的雙手肌膚質如凝玉,指尖纖若青蔥,經過幾日調理,卻是更勝從前。”
武瑛雲聽言,臉上笑靨更濃,“你們本是待選的秀女,將來若是能留在宮裏頭,指不定比本宮的品階還要高著。現如今為本宮調製這些飾品,倒真是委屈了。”
蓮心和玉漱雙雙斂身,“能給娘娘效勞,是奴婢等的榮幸。”
“何必這麼多禮數,在本宮的殿裏不用拘束著。來、來、來,到前殿去吃些茶點,好些都是江南進貢來的。”武瑛雲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示意伺候的奴婢去將茶點準備上來。
鹹福宮剛新換了掛緞和鋪毯,垂花門上的漆也是剛粉刷的,無甚味道,倒是處處光鮮、處處明亮,沒有一塊地方不是極致的奢華。儲秀宮的皇後娘娘是一位很恭順和善的女子,平素深居簡出,對宮裏的大小事宜也不常經手操持,底下的妃嬪們便動些小腦筋,總是有稍微越製的地方。
“對了,上次你們跟本宮說,要調製一些精致的蔻丹,等本宮打理好手和指甲就能使用。現在準備得如何了?”
蓮心端莊地坐在敞椅上,略微頷首,輕聲道:“娘娘的手已經護養得極好,奴婢的幾種花瓣和蜜膏也籌製得差不多了,隻等著花蜜集齊、晨露集齊,再佐以初綻丁香和白芍的花瓣,假以時日,調和可成。”
蓮心說罷,又講了一些素日裏肌膚的保養之法,都是武瑛雲在宮中禦醫處不常聽聞的。她捏著茶盞,一邊品茶一邊不住地點頭。
玉漱也在一側仔細聽著,心裏暗暗生出幾分佩服。對研製香料、蔻丹這些事,她全然不在行,這幾日,充其量不過是給蓮心打打下手,她怎麼說,自己怎麼去做就是。而蓮心在雲嬪跟前,卻將自己說成是熏料高手。玉漱心裏明白,因為自己剛從北五所被放出來,蓮心恐怕她被其他秀女排擠,才非要一並捎上自己。
隻是她不知,蓮心懂得的東西,其實都是在果親王府裏,二嫫讓坊間的老嬤嬤教給她的,目的便是在她被閱看之前選擇恰當時機,取悅那些宮中品階較高的妃嬪。
等她們從鹹福宮出來已是過了晌午,武瑛雲原本打算留她們在殿裏用午膳,偏巧幾個常在和答應來拜見,蓮心和玉漱不便打攪,就禮貌地告辭了。
風裏夾雜著燥熱的氣息,連著花香都跟著熏燙起來,太陽直直地曬下來,將地麵曬成一片斑駁的雪花白。現在正是最悶熱的時候,各殿的主子一般都要待在殿裏麵,因此宮城裏也很少有奴婢出來走動。
玉漱覺得曬,便挨著朱紅的宮牆走,蓮心跟在她身後。兩人隻想著趕緊回到鍾粹宮,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透了,都想好好沐浴一下。
“太妃娘娘的身子一直靠藥養著,這些日子又要操持選秀的事,才會出現氣喘咳嗽的病症。依老臣所見,還是應該少勞累、多休息才是。”宮牆另一側,忽然傳來交談的聲音。
蓮心立刻拉起玉漱,兩人更往牆邊靠近了一些。宮裏有規矩,皇城內外一向嚴禁高聲喧嘩,更嚴禁宮婢之間隨意交談。她們雖不是奴婢,卻仍舊身份低微,此刻垂首斂身,隻等著給即將走過來的幾個人讓路。
“這麼多年來,都是趙禦醫在代為照料額娘,本王甚是感激。”
“王爺折煞老臣了,當年倘若不是太妃娘娘相救,老臣恐怕早就不能再在宮中任職。稍後,老臣就開些滋補的方子,想來等到暑季一過,太妃娘娘就不會這麼辛苦,王爺不要太過擔心。”
此時,允禮剛在壽康宮探望過勤太妃,跟禦藥房的禦醫趙博安一道出來,話談幾句,都是圍繞著勤太妃的身體。宮裏的人都知道十七王爺一向孝順,每月必進宮來請安,甚至是剛辦過祭祀和祭孔兩樁大事,都顧不得休息。
繞過北麵宮牆的側角,迎麵正好碰見兩個身著簡單旗裝的秀女。
允禮朝趙博安道了聲謝,清淡的視線無意間掠過那兩個斂身退到一側的女子,目光隨即停住,然後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隻注視著站在左側身著淡藍色衣裙的少女,微翹起唇角,臉上也不自覺露出淺淺的笑意。
“王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老臣就先行告退了。”
趙博安一直摸著下巴,心裏想的都是勤太妃的病況,自然沒留意到允禮的表情變化。見已經走到了禦藥房前,便躬身告辭,要趕緊將藥方記下來。允禮朝他一擺手,示意他且離開。
蓮心低著頭,隻感覺到一道微熱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不禁用手攥緊了裙角。
允禮輕咳了一嗓子。這時,玉漱見狀,趕緊拽了拽蓮心的袖子,麵朝著他揖禮,“奴婢等拜見十七王爺。”
蓮心被拉著斂身,腳底下踩著花盆底的旗鞋,重心不穩,不由踉蹌了一下,允禮趕緊伸手去扶她。純陽剛的氣息撲麵而來,蓮心下意識地後退,卻是躲開了他的手。她扶著玉漱站穩,剛想斂身告辭,卻聽到頭頂響起一道輕蘊的嗓音,“你先退下吧。至於你……且留下,本王有事要吩咐。”允禮說完,掩飾性地又咳了兩聲。
玉漱最會看臉色,又深知宮裏麵一向是人多嘴雜,該做的麵子還是要做的,於是趕緊斂身,卑微地道:“奴婢遵命。”說完,就邁著小碎步頭也不回地往鍾粹宮的方向走去。
等到朱紅宮牆一側隻剩下蓮心和允禮兩人,允禮注視著眼前的少女,片刻後輕聲道:“跟本王來。”
繞過景陽宮,往東就是玄穹寶殿,平素不常有人過來。而此時正好是正午,宮裏很多後妃都要小憩半個時辰,因此連打掃的宮婢都躲在自己的屋苑裏避暑。
允禮推開其中一間的殿門,裏麵的布置簡單而幹淨,鎏金銅雕爐裏鎮著冰塊,都是用以給皇上臨時駕臨時納涼用的。
蓮心一路跟著他走,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兒。等隨著他跨進殿門,一股涼爽清潤的氣息撲麵而至,瞬間就驅散了外麵的燥熱。
允禮很熟悉這個地方,進了門,走到東窗前的雲腿桌旁,將桌上的茶盞擺開,先是給自己倒了杯茶,仰頭一飲而盡,想來也是熱渴得狠了。然後又給她倒了一杯,直直地遞了過去。粉底細瓷的小茶盞一直遞到蓮心的麵前,連他那捏著茶杯的兩指都差點要碰到她的檀唇。蓮心嚇得往後退了小半步,並未伸手去接。
“王爺不是說有事情要吩咐?倘若沒有旁事……奴婢先行告退了……”她說完,斂身想要走。
允禮一把從身後攥住她的手腕,“我真的是有事要找你。”
屋苑裏很明亮,陽光順著窗欞照射進來,在地上折射出一抹明媚刺眼的光暈。
蓮心保持著背對的姿勢,靜聲不語,將頭垂得更低了。而他此刻則站在她的身後,距離有些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獨有的熏香味道,淡淡地縈繞在鼻間。
這樣靜默了片刻,允禮握著她的手,指肚兒在她的手腕上揉了一下,“這裏沒有旁人,你抬起頭來看看我。”很輕很柔的嗓音,隨著溫熱的呼吸吐在蓮心的耳畔,含著商量和輕哄的口吻。
蓮心耳尖熱熱的,臉頰不覺有些紅了。而他說完,就將她的身子轉過來然後輕輕一帶,將她困在自己和桌案之間。專屬於男子的清剛之氣一下子就包裹住周身,蓮心這才想起來掙紮,手上微微使力,卻如何也擺脫不掉他的桎梏。而腳步後退時,身子卻已經緊貼桌案,這樣兩相爭執間,兩個人反而靠得更近。
“放開我……”蓮心的聲音極小,氣息有些微喘,羞惱之意並重。
允禮含笑注視著她的無所適從,用胳膊鉗製著她的手肘,那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可悖逆的氣勢,“那你得再跟我說一句話。”
“說……什麼?”蓮心咬著唇,另一隻手攥著裙角。
“隨便說些什麼。比如你一直在宮裏出不來,我都不能見到你……”允禮半俯下身,刻意去尋她的眸子,越湊越近的清俊臉頰,逼得她不得不迎視他的眼睛,“再比如說,我前一陣子病了進不了宮,都得不到你的關心。”
黑眸熠熠,宛若跳躍的一抹璀璨星芒。允禮的臉上含著迷離的笑意,蓮心隻與他對視了一眼,就飛快地移開了目光,“王爺不是才進過宮了麼……”
那日在鍾粹宮外的回廊裏遠遠地看到他,身體根本就爽健得很,更不像是生病了。倒是她這個待選秀女,終日隻能在鍾粹宮和繡閣幾處打轉,想要何時出來走動,還得跟幾個掌司報備不可。哪裏像他這般,想見誰就能見誰……
允禮忽然俯首,筆挺的鼻尖輕蹭過她的發際,一對眸子卻是更亮,“除了今日,這個月我還什麼時候進宮了?”
“不就是前個兒下雨那天,跟嘉嘉小姐。”
她急急地脫口而出,卻沒注意到他眼底即刻流瀉出的一抹逼人笑意。等蓮心反應過來,頓覺大羞——自己不過是瞧見他跟紐祜祿·嘉嘉共撐一柄傘,就這樣將在意的心思表現在臉上,真是太小家子氣了。而且玉漱的話也沒錯,嘉嘉跟他兩人相識多年,僅是一處說話也是情理之中的。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然而道理雖如此,心裏卻總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堵在心窩裏不上不下。
蓮心咬著唇,感覺羞死了,於是使勁兒去推他。允禮卻不容許她離開自己身邊,胳膊一攬就將她擁進懷裏,“那日我進宮,隻是為了老師的事……”
他的身體很硬,攬在她腰間的手堅實而有力,以至於衣飾上鑲嵌的玳瑁有些硌疼了她。那隔著衣料肌膚相親的親昵感覺,正在彼此間徐徐彌漫,來自男子身上的熏香味道愈加濃鬱地充斥著鼻息,蓮心通紅著臉頰,不禁感到陣陣眩目。
“老師對我和額娘有很大的恩情,這次老師被打入天牢,額娘十分憂心。我奔走了半月,一直在等事情出現轉機。那天去找嘉嘉,也是詢問一些老師之前辦過的政務。”
雖然是女兒家,但嘉嘉自小就跟著其父學習官場政事。尚書省裏一些大案,隻要曾帶回過家裏,就一定經過嘉嘉的整理和修正。若說衙署秘事,沒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
蓮心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喃喃地道:“其實不用跟我解釋……”
他高出她半個頭,俯下臉時,雙唇正好能擦過她的耳垂。唇角微揚,他在她嫣紅的臉頰上輕輕印了一個吻,眼底含著滿滿的笑意,“可我很高興。”
素日裏都是端莊安靜的模樣,鮮有動氣的時候,尤其還是對這樣的事。但她不僅是動了氣,更是在惱他、怨他。他自問從來不是個願跟女孩子解釋的人,但他就是想跟她說,猶恐語焉不詳惹惱了佳人,怎麼能不解釋呢?
蓮心滿腔的羞惱被這一個吻衝散無蹤,被他宛若珍寶般輕輕擁在懷裏,頓時也沒了脾氣,不由得暗恨自己不中用。他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將下頜擱在她的頭頂,溫熱的呼吸吹拂著烏絲,“自從你進宮前,在你家門外將那顆珠子給了我,我的整顆心就是你的了……”
蓮心怔怔地抬眸,不太確定地看著他,卻在那一對清淺的瞳仁裏,瞧見了自己的倒影。
風散了花香,有輕柔的陽光灑在兩個人的身上,將那抹相擁的身影投射到地上,拖得很長很長。苑中花香靜謐,連樹上的鶯雀都安靜了下來,一室靜好。
等蓮心回到鍾粹宮時,封秀春已經遣人來催促了好幾次。玉漱故意在裏間磨蹭著,隻告訴奴婢說是自己頭發上蹭了東西洗不掉,正想法兒鼓弄呢。等蓮心跨進門檻,玉漱這才鬆了口氣,趕緊拉著她往暢音閣跑。
“那邊說不定都開戲了,這會兒秀春姑姑肯定急得在罵人呢!”
宮裏新招來一個唱戲班子,在京城中甚是出名。能進得皇宮大內,自然是少不得裏麵人的引薦。隻因為不日便逢勤太妃的壽辰,內務府提前整月就開始操持,連戲班子都要趕早請。先在暢音閣走過場,等到正日子,也好不手忙腳亂地衝撞了主子。
像這樣的走場戲,當然不能勞煩後宮妃嬪來看,宮裏的太監和奴婢又各司其職,不能擅離職守,幾個太妃索性就召命鍾粹宮裏的待選秀女來觀瞧,一則顯示皇恩浩蕩,一則也是充當個人場。
等玉漱和蓮心來到暢音閣,兩側抄手遊廊裏都坐滿了人,封秀春吩咐奴婢一一清點人數,瞧見她倆,狠狠瞪了一眼,擺手讓她們趕緊落座。
玉漱吐了吐舌頭,拉著蓮心坐到後麵一排。走場戲悶死了,以前在家時,她阿瑪很迷梨園,總帶著她去聽戲,現在演的這幾出都是老戲,看過十來遍了,戲詞都能背下來。
蓮心安安靜靜地坐在敞椅上,心思也不在戲台上,微垂著眼睫,臉上掛著一抹清甜的笑靨。
玉漱抓著桌案上的板栗吃,剛喝完一口茶,就瞧見她這副小兒女的表情,不僅笑著杵了杵她的手肘,“瞧你,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可是解開心結了?”
隻有在兩人獨處時,她們才不會藏話遮掩。像現在這種人多嘴雜的場合,連急性子的玉漱都十分小心,不會輕易提起任何人。蓮心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彎著唇瓣,但笑不語。
“你呀,你呀,都跟你說隻是誤會了,你偏要瞎想。可是錯怪了好人呢。”玉漱點了一下蓮心的額頭,邊吃邊笑。忽然想起了什麼,側身湊近她,僅用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算是瞧見了,十七王爺看著你的時候,那目光溫柔得都能醉死人了!”
戲台上剛好演到了《女駙馬》,在場的諸女看得津津有味,掌聲連連。蓮心微窘,嗔怪地伸手推了她一下。